第五十九章 綏遠之戰七
谷口之內,綏遠城下。
呈南北走向,原本連營數十里的狹長谷地,已經收起了所有的營帳。中部較為寬敞的區域壘出了一座巨大的石臺,數萬甲士密密麻麻地充塞在谷地之中,將石臺團團圍繞。石臺上豎起一桿高高的木樁,上面纏繞著五顏六色的彩帶,各自迎風飄揚。有一名珠簾遮臉,頭戴鹿角帽,身披五色長袍的薩滿正搖頭晃腦,姿勢詭異地跳著大神,嘴里細碎地念著讓人聽不懂的怪語。而稍遠一點則有十數個被捆綁的身影撲倒在地,其中有商人、有金國文官、有漢軍騎將,甚至還有女真貴族,顯然剛死去不久,鮮血方才緩緩自身下流出,將石臺地面逐漸染紅。
明顯在舉行什么儀式。
完顏宗弼高舉染血的長刀,正閉目念詞,方臉闊鼻的臉上滿是虔誠,好似在向誰訴說著什么。石臺之上只他與薩滿,再無一人。臺下數萬金國精銳均肅然而立,除開戰馬不受控制的響鼻與馬蹄小范圍的蹬地聲以外,再無一絲雜音。
如果李獨霜在此,熟讀史書的他定然知曉這正是女真族每臨大事方才開展的“郊祭”,金國成立以后,將這個部落習俗依舊傳承了下來,每臨出征、決戰之前都會祭祀一番,向祖先禱告,祈求護佑。
完顏宗弼向自己的父親以及先祖禱告完畢后,睜開了雙眼,視線掠過地上的十余名尸體,在那名女真貴族的身影上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和痛苦。他曾經預料到自己麾下會潛伏有宋國的秘諜,卻沒想到其覆蓋的范圍之廣,竟涉及到了商業、政務、漢軍騎軍,尤其是竟然還有一名完顏家的后輩,輩分上算是他的侄兒。
要知道,被宋國蠱惑成為秘諜,要么是錢、權、色,要么就是古玩字畫等私人癖好。前三樣金國都有,而且相比于宋國來說普遍做得更為大方,只要是在金國有所地位的官員,在其特殊的政體之下,基本上算是予取予求。
而古玩字畫之類,則就是金國軟實力淺薄的領域了。最明顯的特征就是,金國國內普遍推崇宋國的詩詞歌賦。宋國文華薈萃,多有優秀的詞作問世,一經公布,必在金國的上層廣泛流傳,哪怕當政者頒下嚴令也無濟于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此次宋國秘諜的滲透,代表著宋國的文化侵略已經接觸到了金國的統治階層。這無疑給矢志于改革的完顏宗弼敲響了一記警鐘。再加上這次與宋國的數次交戰,清晰地感受到了真正的宋國精銳的難纏,甚至可以說受制于宋國較為發達的鎧甲技藝,以至于金國引以為傲的騎軍在其重甲步軍面前屢屢受挫。
想到這里,完顏宗弼臉色陰沉,在薩滿神圣地宣告來自祖先的護佑已經降臨后,走到石臺邊,當著數萬精銳的面,將染血的長刀抬起,斜指南方,沉聲喝道:
“神圣的翁高德已經降下祝福,今日,我們將在偉大的先祖們的親自護佑之下,與宋國決一死戰,讓素來軟弱的宋人撲倒在我大金的鐵蹄之下!”
說罷,完顏宗弼猛地將長刀揮下,與此同時,被稱為“都臺”的石臺旁邊,響起了沉悶悠遠的號角。
十數名身著銀色盔甲的猛安,高舉各色猙獰武器,自臺下星散,一路高呼,往自己軍中奔去。在途中,每一名猛安身邊逐漸匯聚了越來越多的謀克,各自舉著自己獨有的旗幟,扎入到等候的部屬之中。如同一股火花在荒野間蔓延開來,在完顏宗弼的俯視之中,數萬精銳在各自的長官帶領下,一邊朝著南方谷口移動,一邊山呼海嘯,釋放最原始的野性。
這種場景,不僅讓各級軍官興奮起來,也讓其麾下的士卒們受到激勵,逐漸變得狂熱,士氣頓時高漲無比。
完顏宗弼不需要再下達什么命令,因為早在儀式之前的軍議中將任務分派完畢,各個猛安完全清楚自己該做什么。他只需要帶著衛隊和傳令兵,居于谷口的高地,臨戰觀摩,屆時再作調度便是。
頭一個自谷口奔出的乃是以渤海族與鐵驪族為主的三千余騎軍,他們裝備輕便,騎術精湛,輕易不會被宋軍的騎軍追上,正適合用來試探宋軍的陣腳強弱。
領頭的猛安叫烏昌圖,是一個渤海大族的族長,跟隨完顏宗弼多年,征戰經驗極其豐富。方一出谷,就看到南方煙塵彌漫,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若隱若現,也不知有多少人,無法準確估數。只見其灰褐色的眼珠一轉,立馬扭轉韁繩,帶著麾下輕騎斜著往戰場邊沖去。他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偵得虛實”。至于如何做,完顏宗弼相信他的能力,讓他自主發揮。
他經驗老道,知曉宋軍有藏軍的意圖,便立下決斷,打算利用自身輕便的優勢進行“摸邊透陣”。即是貼著敵陣的攻擊范圍極限進行套邊進攻,一方面通過頻繁的試探了解敵陣的強弱分布,另一方面也吸引宋軍大部分注意力,為后面出來的漢軍騎軍減少一部分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