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雨夜長談(下)
夜深,雨愈驟。
嚴復喝了一口茶,繼續說下去。
“自兩月前應試進入船政學堂學習以來,嚴某已深感洋人的這些科學知識,絕不是所謂的奇技淫巧。相反,洋先生教授的這些知識,雖然于我們這些初學者不可謂不艱深,卻著實讓我大開眼界,真切地有一種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感覺!”
說罷,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作欲言又止狀,而后輕嘆一聲,還是吐露了自己的心聲。
“瞿兄,你想必知道,如今天下寰宇中挺立潮頭的英吉利,法蘭西,甚至于德意志,他們能發展到今日,豈是一朝一夕之功?他們是百多年前就革新發韌了啊,厚積薄發,才有這百年后的強盛。反觀我朝,這一百年卻活在老大帝國的迷夢中……”
瞿朗知道他在批評時局,由于用詞尚在可控范圍內,無有太過激烈的措辭,故此沒有太過制止。
嚴復說的不錯,今天那些數得上號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什么七國集團的核心成員國英法德意,還有后起之秀的美國,早在18世紀60年代以瓦特發明蒸汽機為標志,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第一次工業革命和資本主義原始積累。到嚴復他所處的19世紀中葉,恰好是一百年。
作一個也許不那么恰當的比喻,這一百年之于中國和西方,就好比一艘木帆船和一艘快艇在河中競渡。木帆船率先出發,一直是勻速開行,順風時候稍許還能借助點風帆的力量加加速,可是遇到逆風速度就不升反降了;快艇雖然晚出發,起先落后,但由于始終在加速,終有一刻會超過木帆船,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之間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如果說這個比喻里的快艇是西方國家,那么木帆船就是那老大的大清帝國了……
噼里啪啦地,是豆大雨點拍打在窗欞上的聲響。伴著這此起彼伏的雨聲,嚴復的愁緒似乎更深了:“我們這些同窗,即便加上魏瀚陳季同他們那些學習船舶和輪機制造的,滿打滿算一百來人。僅憑我們這些人,縱然今后學成,要引領中國企及乃至超越那些西方列強一百年積累的高度,談何容易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瞿朗脫口而出。
嚴復略微遲疑了一下,只覺得對方這句概括雖然簡短,可是精妙無比,第一反應瞿朗是用了典,卻一時想不出典出何處。
瞿朗話一出口,心覺失言,趕忙用話語遮掩:“哦又陵兄,我幼時讀書每逢懈怠,覺得天天誦讀然而看不到進步的時候,家父總是以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星火可以燎原之語來鞭策和勉勵我,所以我剛才的是化用,化用。”
聽得這句話,嚴復露出釋然的表情,又言:“瞿兄一定是家學深厚,并且聽說家境頗為殷實,就這樣一直下去走科舉仕途應該是順理成章。如何會想到跋山涉水,報考這間船政學堂呢?”嚴又陵這句話里好奇或者說求證的意味很明顯。
自一百五十年后穿越而來的青年才俊,對這段可以說是如數家珍,他十分清楚地記得,有部專題紀錄片交代地明白。當年嚴家唯一有功名在身的叔父嚴厚甫,起初那是極力反對自己的侄子進入船政學堂上學的,其中緣由前文已有說明,這里不再贅述。而嚴復這樣問,顯然是對自己一路順風順水,卻選擇了一條前途未卜道路大為不惑。自己要怎么回答呢,總不能說自個兒是前輩的粉絲和小迷弟,為了朝圣同時也為了圓夢而來的吧?
對了,那就依照先前孟逸軒到湖州瞿府拜會時候的說辭吧,這樣一來前后可以印證,將來的某一天也不至于穿幫。于是和著雨聲,瞿朗回答:“哦說到這個,幾月前,家父的好友給瞿某相了一面,說我若想今后飛黃,定要投筆從戎,這樣才來的。”
“哦,原是如此……”
“瞿兄當日真是為我們炎黃子孫大大地爭了一口氣啊,若不是如此,想我那天真是無地自容……”
吩咐瞿三給大家續了碧螺春的少年,略一思忖,明白嚴復指的是那天自己小露一手把諾曼震住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