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玉就蹲下來翻了翻筐子里的傘,問花非霧:“我們要將這兩筐子傘抬到渡口去,然后我守著這兩個竹筐站你邊兒上,你看上誰我就遞一把給誰是么?”她誠心誠意地勸花非霧,“這可能有點像我們兩個是賣傘的?!眲竦酱颂幫蝗混`機一動,“今日這個天,賣傘很好啊,我們……”
花非霧趕緊打住她:“要么花主你就在這兒先守著這兩個筐子罷,我先拿幾把去前頭探探路,倘這一船客人貨色好,我再回來取剩下的,若是不如何,想三四把傘也盡夠我送了?!?br/>
成玉瞪著眼前的兩個竹筐子應得飛快。
花非霧走出亭子才反應過來,趕緊退回來囑咐成玉:“花主你同我發誓你不會把我留下來的傘給賣了?!?br/>
成玉拿腳在地上畫圈圈:“好吧,”抬頭怯生生看了她一眼,“那……你說低于什么價不能賣?”
花非霧咬住后槽牙:“什么價都不能賣!”
小木亭坐落偏僻,前頭又有兩棵樹擋著,沒幾個人尋到此處避雨。
成玉守著兩筐子雨傘守得直打瞌睡,迷糊間聽到個男子的聲音落在她頭頂:“這傘如何賣?”
她嚇了一跳,半睜開眼睛,看到一雙半濕的白底云紋靴,再往上一些,看到半濕的素白錦袍的一個袍角。成玉雖然腦子還不大清醒,卻本能記得花非霧臨走時囑咐過她什么,因此含糊著小聲回答來人:“哦,不賣的。”
亭外風雨聲一片,急促的風雨聲中,那人淡聲道:“我誠心想買,小兄弟開個價?!?br/>
成玉揉著眼睛為難道:“沒有價的。”
“是么?這許多傘,卻沒有一把能夠論價?這倒挺有趣?!蹦锹曇衾锖狭艘稽c興味,像是果真覺得這事有意思。
成玉心想不想賣就不賣嘛,這又有什么有意思,她正好揉完眼睛,就抬頭看了那人一眼。
男子的目光也正好遞過來,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會。成玉愣了愣,男子垂頭繼續翻了把傘,那手指瑩白修長,光潔如玉,男子隨意道:“如此大雨,小兄弟賣我一把,算做好事行我個方便了,成么?”
成玉沒有答他,她在發怔。
要說賞鑒美人的造詣,大熙朝里玉小公子排第二沒人敢擔第一。連后宮儲了三千佳麗的先皇帝,在這上頭的造詣也及不上自小長在十花樓、稍大些又常跑去琳瑯閣混臉熟的玉小公子之萬一。
成玉在賞鑒美人上的過人天賦,乃是在美人堆里日日浸染而成。她有個只有花木們才知曉的秘密:她天生見著花期中的植物,都是妖嬈美女或者俊俏公子,無關那花木是能化形還是不能化形。
譬如未化形的姚黃,不開花時成玉見著他是個不開花的牡丹該有的樣子,一旦開花,她所見的便再不是姚黃的本體,而是個俊俏青年正日坐在她的書桌上頭睥睨她的香閨。起初她感到壓力很大,后來姚黃一開花她就把他搬去隔壁朱槿房中,從此每個夜晚都能聽見他倆秉燭夜談,兩個花妖還涉獵很廣,又愛學習,她做夢都能聽見姚黃秉燭跟朱槿論證勾股定理,真是不堪回首的回憶……
因是如此這般長大,成玉在“色”字上的定力可謂十足,瞧著個陌生人的臉發怔,這種事她打生下來到如今還從未遇到過。這讓她覺得稀奇,沒忍住盯著面前的青年又多看了兩眼。
她注意到青年的頭發和衣衫皆被雨淋得半濕,卻絲毫不顯狼狽。照理說他在雨中行走了有一會兒,衣袍鞋邊總要沾些泥濘污漬才對,但他白衣白鞋卻纖塵不染。
青年留意到了成玉直勾勾的目光,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突然笑了一下,那笑未到眼底,因此顯得有些冷,可這含著涼意的一個笑,卻又意態風流。成玉獵美眾多,也沒見過一個人身上能有如此矛盾的氣質。
靜寂的風雨聲中,青年微微挑眉:“你是個姑娘。”
女扮男裝從沒失過手的成玉腦子里立刻轟了一聲。但她并沒有注意到青年在說什么。她全副身心都投放到了青年的面容上:那一挑眉使他整張臉在冷然中透出生動來,是絕頂的美色。
成玉有點兒被迷得恍恍惚惚,但恍惚間她還沒忘記為自己的閨中好友花非霧做打算,她就是這樣一個閨密中的典范。
她腦子飛快地轉,心想這貿然入亭的青年,他此等皮相,簡直可以上打動皇天下打動后土,花非霧絕無可能看不上,但因緣際會,花非霧她此時不在此地,少不得就需要她來替花非霧做一回主了。
青年再次開口:“姑娘,這傘,”話還沒說完,便被遞到眼前的一把紫竹傘打斷,成玉盯著他目光灼灼:“這傘賣是不能賣的,但借給公子你一把卻是可以的,改天你記得還去琳瑯閣啊。”補了一句,“找花非霧?!?br/>
青年接過傘,垂頭把玩了片刻:“琳瑯閣,花非霧?”
成玉點頭,目光仍不舍得從青年臉上移開。青年就又看了她一眼,是沒有溫度的目光,但眼瞳深處卻浮出了一點興味,故而停留在她面上的那一眼略有些長,令成玉注意到了他的瞳仁竟是偏深的琥珀色。
“我沒記錯的話,琳瑯閣是座青樓。姑娘看上去,卻是位正經人家的小姐?!鼻嗄甑?。
他這意思是問她為何要將傘還去琳瑯閣。這說來話就很長了,也著實是懶得解釋的一件事,因此成玉非常隨意地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也沒有什么了,只是我經常去琳瑯閣找樂子罷了。”
青年看著她,目光自她雙眼往下移到了她的下巴,定了定,又往下移了幾寸:“找樂子。”青年笑了笑,“你知道青樓是什么地方么?”
這個成玉當然是很懂的,不假思索道:“尋歡作樂的地方嘛?!?br/>
青年的表情有些高深:“所以你一個姑娘,到底如何去青樓尋歡作樂?”
成玉立刻卡殼了,她能去青樓尋什么歡作什么樂?不過就是花銀子找花非霧涮火鍋罷了,但這個怎么說得出口。
她囁嚅了老半天,含糊地回青年:“喝喝酒什么的吧……”含糊完終于想起來她應承這白衣青年其實全為了同花非霧做媒,說那么多自己的事做什么,因此立刻聰明地將話題轉到了花非霧身上,還有邏輯地接上了她是個青樓??瓦@個設定,鄭重地同青年道,“所以你可以相信,我同琳瑯閣的花魁娘子花非霧是很相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