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三殿下看了他一眼:“大洪荒時代,祖媞神自光中降生于中澤的姑媱山,一生點化過四位神使:槿花殷臨、九色蓮霜和、帝女桑雪意、人主帝昭曦。九色蓮霜和棲在小瑤臺山中,那正是通衢之陣的一處陣眼,帝女桑雪意則沉睡在第二處陣眼羌黎草原。”他淡淡道,“祖媞當年設陣時,應是以她的三位神使鎮守三個陣眼,但是在第三處陣眼大淵之森里,我卻未能覓得槿花殷臨的影子。”
國師雖然完全不懂神族的太古遠古史,但在先帝的栽培下……當然先帝也不懂神族的太古遠古史,但先帝是個說話沒有章法的話癆,因此國師的理解能力和應變能力都是一流的。國師立刻發現了連三話中的問題:“殿下何以斷定第三處陣眼一定由神使鎮守,且是由槿花殷臨鎮守,而非另一位神使人主帝昭曦呢?”
三殿下皺了皺眉。國師覺得這個皺眉應該又是在嫌他蠢。國師感到心塞,但是他撐住了。三殿下道:“人主是個尊號,你以為世間能得幾個人主?”
國師腦中靈光一閃:“因此人主帝昭曦和人主阿布托……”
三殿下點頭:“是同一人。南冉語中將人主稱作阿布托,但在神族的史冊記載中,唯一的人主叫作帝昭曦,是祖媞神的其中一位神使。”
國師恍然:“南冉古書上說,當年祖媞神獻祭之時,人主率族眾于祭臺之外跪拜……既然當是時人主另有職責,那么第三處陣眼自然不可能由人主鎮守。”
剛說完已見三殿下單手將一張陣法圖攤在了面前的書桌上。這種時候被三殿下拿出來的陣法圖,當然只能是他根據謝孤栦送來的筆記親自復原的通衢之陣陣法圖了。
國師好奇地探過去,見三殿下拾起一支炭筆將其中的二十一個陣點連了起來,竟似兩個相交之圓;而三只陣眼中的其中兩只在兩圓的圓心處,第三只陣眼則處于兩圓相交的正中心,亦是整個圖形的中心。
三殿下點了點最中間那一處:“此處便是大淵之森。太古遠古之陣,若要以正神來守陣眼,以法力最高者鎮守最重要的位置,這是常識。殷臨是祖媞座下四位神使之首,既然這套陣法中其他兩個陣眼是由霜和與雪意鎮守,那這第三個作為中心的陣眼,除了槿花殷臨以外,無神可鎮守。”
國師了悟地點了點頭,卻又立刻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殿下方才說九色蓮霜和同帝女桑雪意都在當年鎮守的陣眼之處沉睡,可槿花殷臨卻不見蹤影……殿下是懷疑這非因他故,而是同祖媞神的復生大有關系?”
就看三殿下靜了好一會兒,方道:“既然此世是當年祖媞神羽化的凡世,通衢之陣亦列在此中,包括神使們亦是在此世沉睡,若祖媞神由光中復生,你認為復蘇在何處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國師想都沒想:“當然是此世。”
三殿下就笑了:“可若祖媞神已復生,雖還未曾覺醒歸位,但既是祖媞之魂,必然仙氣磅然,你我身在此世,卻沒有半點感應,是為何?”
國師有些糊涂:“……或許是她還未曾真正復生?”
三殿下就又笑了:“‘昭曦滅,霜雪謝,神主不應,槿花凋零。’這句話的意思是若他們的神主沒有意識,那么昭曦之光將滅,九色蓮霜和與帝女桑雪意當枯萎,且槿花殷臨亦會凋謝。所以,若祖媞未曾真正復生,那我看到的霜和同雪意應當只是一簇枯謝的蓮花和一叢枯謝的桑樹,不大可能那樣有生氣,且原身為槿花的殷臨也應該還凋零在大淵之森,而不是渺無蹤影。”
國師想了想,恍然明白過來:“殿下是說,很有可能槿花殷臨已率先蘇醒,尋到了復生的祖媞神且隨侍在了女神的身旁,是因殷臨動了什么手腳,您才無法感應到女神的仙澤,是嗎?”
三殿下一邊捏著炭筆在那張陣法圖上補了兩個字,一邊道:“孺子可教。”
國師雖然看著比三殿下年長一些,但在三殿下四萬多歲的仙齡之前,的確可當一個孺子,因此也沒有覺得什么,反而受到了鼓勵,再接再厲道:“那殿下是不是打算先去找殷臨了?”
三殿下依然低頭在那張陣法圖上寫寫畫畫,隨意道:“尋找殷臨和尋找祖媞同樣困難。”
國師繼續出主意:“既然殷臨已經蘇醒了,那霜和和雪意說不定也能很快蘇醒呢,他們又同為祖媞神的神使,說不定彼此間能有什么聯系,好好看著霜和與雪意,待他們醒了說不定能帶我們找到祖媞神?”
三殿下依然很隨意:“殷臨比他們強太多,只要祖媞不滅,便只有一口氣息在這世間,他也能清醒長存。但霜、雪兩位神使,在祖媞歸位前他們都醒不來,因此看著他們也沒有太大意義。”淡淡道,“既然殷臨已在祖媞身邊,她的安危倒不用太過擔心。如今之計,先等著謝孤栦的溯魂冊吧。”
國師就很崇拜三殿下了:“殿下曾說神族已無有完整記載祖媞神的史冊了,但關乎祖媞神,殿下卻似乎什么都知道。”
三殿下頭也沒抬:“可能是因為我有那么一個常聊天的朋友,比祖媞神還大一些,卻一直沒有要羽化的意思,現在還好端端活在九重天上,被稱為天宮的百科全書,四海八荒的活化石。”
國師表示有點羨慕。三殿下神色莫測地笑了笑:“你證道之后若不喜在元極宮中當差,我可將你推薦到他處。”
國師先表示了一下這怎么好意思,又立刻表示他也沒什么別的愛好,就愛吃個甜糕看看書,三殿下這位百科全書朋友,聽這個名字他就甚是仰慕,若三殿下有此美意將他引薦給他,他又怎好推辭,之類之類的。
三殿下就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好。”
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在太晨宮中給東華帝君當差的國師驀然回想起這一幕,在夕陽中流下了追悔莫及的淚水。
但這時候的國師畢竟還年輕,年輕的時候總是天真,不知道人間有很多套路,還有很多坑……
天步步入書房時,國師和連三就通衢之陣正好談到一個段落。國師倒是轉頭看了她一眼,三殿下俯身在書桌前握著炭筆正修改著什么,沒有抬頭。
天步走近兩步輕聲稟道:“郡主有月余未上門了,方才卻拿了三幅畫作來求教,說是教她繪畫的夫子留的課業,回頭要呈給皇上查驗,皇上若不滿意,會更嚴厲地拘束她閉門向學。她已被拘得怕了,聽聞殿下十分擅長丹青,因此來求殿下指點指點她,希冀在殿下的指點下這三幅習作能令皇上滿意。”停了一停,“奴婢回郡主說殿下近日仍忙著,此事需得請示殿下,郡主現今正在東跨院的花廳中候著。”
天步邊稟邊觀察著她家殿下的神色,卻見連三猶自低頭修改著攤在書桌上的卷軸,頭未抬,筆也未停。天步心中便有了大致的計較。
在連三身旁伺候了數萬年的天步其實從沒費心思想過連三為何冷落成玉,因從前在九重天上,在連三身邊最久的和蕙神女跟著他也沒有超過五個月。因此當連三開始避著成玉時,她覺得這著實是一樁尋常之事,只是有些為那位小郡主嘆息。
郡主日日來將軍府堵連三那一陣,她覺得她家殿下對郡主頗有留戀,這倒有些不尋常,因從前三殿下是不會對從身邊送走的神女有什么留戀的。但一個月過去,看眼下這個光景,天步覺得殿下倒又成了那個淡然無情的殿下,對成玉也像確然沒什么心思了。
她在心底再次為那位小郡主嘆了口氣,見連三一時沒有吩咐,忖度著道:“那奴婢這就去回稟郡主,說殿下軍務繁忙,著實抽不出空閑,請郡主另尋高人指點。”說著便起了身,剛退到門口,卻聽見她家殿下開口道:“畫留下來,讓她回去。”
天步愣了好一會兒,不確定道:“殿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