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太子什么時候都是端嚴持重、明正懂禮的太子,他收劍向小祖媞禮了一禮:
“今日是覺比往日好了許多,不過卻未服旁的藥方,大概是空山老的藥湯在這幾日終于起效用了吧?!庇值溃皠谧鹕蠏煨牧恕!彪y得太子不拿她當個小人,對著她這么一副半大身板也能如此謙敬,不愧是九重天最知禮明德的太子,小祖媞心上很受用,但同時又有一些發愁,看來白淺上仙那抹除記憶的術法是生效了。這可太糟了?;蛘撸訒粫茄b的?
小祖媞便又道:“昨夜子時中,我守著夜優曇開花時,仿佛看到了一個年輕女子入了你殿中……”她點到即止地望著太子。
太子愣了一下,流露出疑惑:“年輕女子?”
小祖媞瞧他面上不解之色不似作假,佯咳了聲:“唔,也有可能是我看錯了,你也知道了,我有時候看花是花,有時候看花是人,說不準是將殿外那棵綠櫻瞧成什么美妙女子了?!?br/>
太子點了點頭:“院中許多夜優曇,開花時日各有不同,尊上連著兩夜守著它們,對玉體不宜,還需保重?!?br/>
小祖媞內心又贊了一句,太子真是懂禮的太子。但她的心事卻更沉了,幽幽地和太子道了別,打算去御園中溜達溜達,好好想一想。
光神乃預知之神,擁有極強的精神力,且對于他人精神力的感知,光神比折顏這個醫者還要靈敏許多。抹除記憶的術法并非禁術,只是此術不道德,故而少有人用。少有人用的術法,研究的人也不會多,估計八荒就沒幾個人知曉此術對魂魄虛弱之人很是不利。一個魂魄康健之人被施了此術,并沒有什么,但太子此番是在溫養魂魄,對他施抹除記憶的術法,卻極易給他的魂體埋雷,動搖他精神力的根基。
太子這兩日恢復得如此快,相信空山老也看了出來,必定已通報了連宋。可連宋那邊卻并沒什么動靜。小祖媞感到疑惑?;蛘撸强丈嚼蠟榱司庸?,并未將太子的異常通稟給連宋?
思及此,小祖媞一雙秀眉擰了起來。太子,她是很喜歡的。若果真是空山老壞了事,那為了太子的康健,即便她和連宋此時是在冷戰,少不得也需她低一回頭,去找連宋說說此事了。
無論如何,為今之計,恢復太子被抹除的記憶,安穩他的魂體,使他的精神力不被動搖最為要緊。
但小祖媞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顧全大局,主動低頭,前去舞旋湖水閣尋連宋,可她卻連舞旋湖水閣的閣子門也沒能夠踏入。
鄄邇的侍婢將她攔在水閣外,客客氣氣道:“小公子請回吧,三殿下同我家女君正午休,剛剛歇下,不便打擾。”
這話說得像是連宋同鄄邇同起同臥,有什么格外的男女之情一般。
虧得小祖媞沒大聽出來,只以為鄄邇同連宋就如她同連宋一般——她同連宋此前的確會在一個屋子里歇午覺。然她忽略了一點,她是個孩子,鄄邇不是;一個花信少女同一個青年男子,兩人在一起午歇,這其實不正常。
小祖媞問:“那我何時再來找他比較好?”
侍女掩口,神色曖昧:“這……卻說不大準?!?br/>
小祖媞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她從前在姑媱山時,午歇也沒個準時候。她默了一瞬,想出了一個辦法,向侍女道:“那等連三哥哥醒了,你幫我傳個話給他吧,說我有事找他,請他來伏波殿一趟?!?br/>
侍婢唯鄄邇之命是從,她揣摩鄄邇之意,認為是不能幫小祖媞傳這話的,正欲推托,小祖媞卻已轉身走了。
小祖媞離開得是很利落,但心里卻黏膩地也覺著有點煩。彼時倒也不知為何心煩,快回到伏波殿時,她才反應過來:連宋同鄄邇一起午歇,侍女又笑得那般曖昧,這,說明了什么?這,說明他倆有私情,他們兩情相悅??!
小祖媞頓住了腳步,震驚非常。下一瞬,她想起了竹語曾說過的她哥哥苔野君娶妻后便對她不好之事?;叵胱阅侨胀B宋吵架后,他就將她晾在了一旁,三日來不聞不問,今日她主動去見他,還見不到他……連宋這番作為,同苔野君有了媳婦兒就忘了妹子又有什么區別?并無區別!
原本經過三日沉淀,小祖媞的心火已差不多熄了下去,此刻又旺盛地燒了起來。
哼,她想,她可不是竹語那樣的小可憐,被哥哥冷待了之后只能惆悵地抱怨。連宋不想理她,不愿待她好了,她難道就稀得理他,稀得待他好么?
又想,哼,他們還是立了噬骨真言的,那時候他信誓旦旦地立誓終此一生都將以誠心善意待她,可見都是騙人的;天火也不靠譜,連宋都違誓了,怎么還沒有燒死他呢,噬骨真言也是騙人的!
再想,哼,她又不是非得找連宋商量才能幫太子?;謴吞佑洃浀男g法,她也會,不過有些耗費精神罷了。雖然連宋說過,耗精神力的術法她施不得,以前她是給他面子才聽他的話,現在嘛,她偏用!
她不愿意承認,她這一刻,比起生氣,其實更多是感到難過和委屈。仿佛承認了,她就好可憐似的。
小祖媞吸了下鼻子,一邊腦補,一邊在心中罵罵咧咧,看到伏波殿近在眼前,她抹了一把發紅的眼睛,飛快地向那華美大殿而去。
是日下午,天步匆匆闖入舞旋湖水閣,稟報小祖媞出事了之時,連宋正同鄄邇下棋。
天步尚未稟完,連宋已霍地站起。天步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被留在棋桌旁的鄄邇緊緊咬住了唇,直到連宋和天步走遠,忽然發怒,將半局殘棋掀翻在地,宮婢們皆不敢出聲。
一路上,連宋的臉色鐵青,天步從未見過三殿下臉色如此難看:“據殷臨尊者言,尊上午時末曾去水閣尋過殿下,但被閣中的婢女攔在了門口,未能見到殿下。尊上有些生氣,回來便去了伏波殿正殿,說同太子殿下有事要議,將眾人皆屏退了?!?br/>
三殿下走得快,能跟上他便已不易,還要抓緊時間同他稟明事情原委,天步不禁氣喘:“正殿大門緊閉,尊上同太子殿下待了一個多時辰,那殿門始終未開。殷臨尊者覺著不對,持劍闖入殿中,方瞧見尊上竟正為太子殿下渡仙氣靈澤。不知是尊者入殿驚動了尊上還是如何,尊者闖入時,尊上忽口吐鮮血,而后便暈倒了。尊者急召空山老前來診治尊上,可不等空山老前來,尊上身周忽然漫起金光,等閑人不得近身。故而奴婢趕緊來尋殿下……”
說話間他們已到了伏波殿,天步稟了這許多,連宋一句話也沒回,只緊擰著眉,徑直向殿內而去。
三殿下疾步入殿,繞過迎面的一道錦屏,然后,他收住了腳步。
殿內靠窗處多了一張矮榻,榻上墊著好幾只高枕。祖媞靠坐在榻上,倚著重疊的素色高枕,微微偏頭,正就著殷臨的手喝他遞過去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