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祖媞一心放在正事上,并沒有留意到這種細節,聽連宋不僅沒答她的問題,反而問她記不記得那夜之事,不禁苦笑:“不,我什么都不記得。”她搖頭,“自我在相我之境中暈過去,到適才醒來,這期間的記憶我一概沒有。知道你如何救了我,是因從前我做過關于你施治我的預知夢,夢到了一些那夜的……”
這話沒能說完,被一陣咳嗽聲打斷,卻是青年被茶水給嗆住了。祖媞原本側靠著幾個堆疊的錦枕,半倚在玉床上,見他如此,不由坐正了,傾身靠近他,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你沒事吧?”
三殿下止住了咳,沒有看她,將手中的杯子放回小幾上:“那……你都夢到了什么?”他問她。
祖媞重新倚回錦枕,想了一會兒,笑了笑:“我不太像樣,”她如此開口,用手遮住了半張臉,像是覺得難堪或者丟臉,盡管如此,卻還是誠實地說了下去,“我記得,那不受控制在我身體里游走的邪力弄得我很疼,我被那疼痛逼得失了神志,想讓你救我,又問你我是不是要死了。你安慰了我,告訴我我不會死,很快就會好,讓我不要怕。再然后,你的手貼住了我的背心,接著,一些冰涼卻柔軟得像是水一樣的力量進入了我的身體,我的確舒服了很多。那夢到這里便結束了。”
聽完祖媞對那夢的描述,三殿下波瀾不驚地回了幾個無意義的字:“哦,這樣。”面上雖波瀾不驚,心底卻松了口氣。這個夢結束得很及時,他想。她不知道那之后又發生了什么,這很好。
三殿下找回了鎮定,他不再執著于做一個看上去風輕云淡,實則一步步皆是試探的發問者,也開始用長句子坦誠地回答祖媞的問題:“我的確給了你一些力量,是我的元神之力。”他考慮了一下措辭,“我將水之力渡入了你體內,以它誘出了你的光之力,然后引導兩種元神之力在你的靈府內合成了一力。合為一力的光與水之力強大,能安撫你。我原本只是想用它鎮靜你的靈府,助你重聚法力與肆虐的西皇刃之力對抗,但沒想到你我的元神之力相合后,竟主動漫出了你的靈府,去壓制住了那西皇刃邪力。”
祖媞的眼緩緩睜大了,有些驚訝地抬手按壓住了心口。心海之下,那是靈府的位置。她微微垂眸,低聲道:“竟是我們的元神合力嗎……”
三殿下頷首道是,又給予了一些補充:“或許你也感覺到了,它不僅壓制住了西皇刃邪力,還將那邪力消遏了一點,雖然不多,只是一點。”他繼續,“我其實也很好奇,為何你我的元神合力竟能消解你體內的西皇刃邪力。”話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凝視著倚在床內仍垂著雙眸似在思考著什么的女子,分辨著她的表情,“西皇刃邪力究竟是什么,我雖然不知,但我想阿玉你應該已經有了答案,對吧?”
聽得此語,祖媞愕然地抬了一下頭,迎上青年的目光,她無奈地笑了:“小三郎,你的敏銳著實無人能及,你說得沒錯,我是有了一個答案……其實,在來青鳥族之前,關于西皇刃邪力是什么,我便有一些猜想,此前不愿同你說,是因那只是我的猜想罷了。可這一次,在四境陣中,當那邪力在我體內肆虐時,我再次認真地感受了它。”她的神情變得凝重,“若沒有分辨錯,我想,那寄托在西皇刃上的邪力,應是缽頭摩花之力無疑。只是我沒有搞明白那西皇刃上的缽頭摩花之力是自何處而來,畢竟,所有的缽頭摩花都被父神用來創造凡世了。”
那邪力竟是缽頭摩花之力?三殿下微微怔住了。他和東華帝君探查此力許久,亦有過一些設想,但他們誰也沒想過此力會是創世缽頭摩花之力。
神族史典有載,昔年盤古神寂滅后,其仙尸上長出了赤蓮花,即缽頭摩花,此花承繼了盤古神的創世之力。后來父神為人族創造棲居之地時,將赤蓮花的花瓣撒向了混沌,每一片花瓣都生出了一個小世界,三千大千凡世便由此而來。缽頭摩花,以盤古神仙尸為食的花,僅一片花瓣便能生出一個世界,可見其所蘊之力有多強大。
三殿下的神色亦變得凝重起來,他看向祖媞:“關于西皇刃上的缽頭摩花之力是從何處來,或許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他頓了一下,“但這不是個好消息。”
祖媞將信將疑:“小三郎你竟知道?不妨說說看。”
三殿下難得嚴肅:“洪荒史中有寫過,昔年父神將缽頭摩花瓣撒向混沌時,有三片花瓣附在了他的袖口上,未被撒出去。后來這三片花瓣便被父神存放在了他的老家虛無之境。照理說,那三片赤蓮花瓣應該一直存放于虛無之境才是,但在新神紀封神大典前,墨淵上神重新整修虛無之境時,卻發現三片赤蓮花瓣不知所終了。”他總結,“我想,或許這三片赤蓮花瓣便是被慶姜得去了。”
祖媞靜了片刻,那一雙秀致的眉擰緊了,良久后,她開了口,聲音里含著一點震驚后的啞:“父神的虛無之境中,竟還留存著缽頭摩花瓣嗎?你說的這些,我竟全都不知……”她揉了揉額角,“前一陣我也翻過你們的洪荒史,卻并沒有看到過此節……”
三殿下沉默了一瞬:“你看的應該是折顏上神編寫的初版,墨淵上神創立昆侖虛后,出過一個修訂版,補充了許多只有他知曉的洪荒史事,你應該看那個。”
祖媞也沉默了一瞬:“看來我要補的功課還有許多。”話落地,她的神色驀然一動,“我忽然憶起了一件事。”她不由自那堆疊的錦枕中坐直了,看向青年,“照你說,墨淵重整虛無之境是在新神紀封神大典前,那便是在二十四萬年前。也就是說,二十四萬年前,本應存于虛無之境的缽頭摩花瓣已不見了。巧的是,慶姜無故失蹤也是在二十四萬年前。而我才想起來,在二十四萬年前,父神他曾來過一次姑媱,向我求借一縷亙古不滅之光……”
三殿下立刻明白了她想要說什么,敏銳地提問道:“那父神可曾說,他向你借那縷光是用在何處?”
祖媞揉著眉回想了片刻:“他仿佛說過,借此光,是想將它加在他的陣法上,以鎮壓一個犯禁的宵小,別的他便沒再多提了,我也沒問。”
三殿下一時不知該如何評價她這個回答,半晌,嘆了口氣,問她:“他沒有說,你便也不問,你們洪荒神都這樣沒有好奇心嗎?”
祖媞不太高興地抿了抿唇:“舊神紀時代,八荒極亂,稍有點名頭的仙神,一生不知要降多少妖伏多少魔,鎮壓妖魔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尋常。而父神向我借亙古之光,也不過就像是,”她打了個比方,“比如你吃餃子差點醋,向鄰居借瓶醋,鄰居借你醋的時候,自然也不會問你是要用它配什么餡料的餃子……不過就是這樣的事情罷了。”
三殿下被她的比喻折服,失語了片刻。“好吧,借點醋。”最后他無意義地回了這么五個字。
祖媞嗯了一聲,繼續推測:“我猜父神當初向我借這瓶醋,呃不,借那縷亙古不滅之光,便是要用它去對付慶姜。你應該知道慶姜乃暗之魔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和慶姜天生相克。”
這個推測是靠譜的,三殿下敲了敲手指,補充她的推論:“帝君曾說,慶姜極具野心,二十多萬年前,當他們還在水沼澤學宮中求學時,慶姜已是魔族二十七君之一,開始規劃著逐鹿天下、君臨四海、鎮服八荒了。所以極有可能,他是知道了還有三片創世缽頭摩花瓣存于虛無之境,想要獲取那強大的力量,以此統一魔族,再一一收服其他各族,故而秘密進犯了虛無之境,卻讓父神給發現了,最后便被鎮壓封印了。”他的手指頓住,“或許這就是當年慶姜突然失蹤的緣由。”
祖媞凝眉:“嗯,我也如此想。實際上,”她靜了一瞬,而后輕嘆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看著青年,“實際上,幾個月前我醒來之時,曾做了一個預知夢,夢到了三年之后八荒將迎來大劫,此劫的始作俑者便是慶姜,而西皇刃中的這種力量,便是他生造出此劫的關竅。”
她并沒有告訴連宋此劫需她獻祭,而在她獻祭之時,慶姜殺了她。若靠她獻祭混沌便能化解這次天地大劫,她不會如此積極地探究西皇刃。她探究西皇刃,便是想改變預知。她從沒有試過去改變預知,所以也不知它能否被改變,但若一切都照著她夢中所見發展——她終將被慶姜殺死,那么她的死亡便全無意義。光神從不懼死亡,但她無法接受這種毫無意義的死亡。這令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萌發出想要改變預知的欲望。
她繼續道:“三片缽頭摩花瓣的力量便是三個凡世的力量,這力量足以毀天滅地,的確能助慶姜達成他推翻神族、一統四族、使魔族奴役天下的私欲。他現在未有什么動靜,我想,只能說明他還不知該如何最有效地使用這力,令它發揮最大效用,一舉推翻神族顛覆八荒罷了。”話到此處,她越發覺得自己推測得對,問連宋道,“你可知東華帝君何時能出關?是時候同他聊聊此事了。”
祖媞所言堪稱驚世,但三殿下卻沒有太意外。慶姜的野心他早有預料,亦知他早晚會在神族與魔族之間掀起一場戰爭。只不過,這場戰爭將發生的時間比他想象的早了點兒。
聽祖媞問他東華何時能出關,三殿下壓下了心中思緒,挑了挑眉:“聽你之言,神族已在生死危亡的邊緣,等他出關太慢了。他要是在碧海蒼靈,可能我們拿他也沒什么辦法。幸而他是在太晨宮中的仰書閣閉關。”三殿下云淡風輕,“我們可以去把仰書閣拆了。”
祖媞茫然:“你認真的?”
三殿下很是平靜:“不然呢?”
祖媞敬佩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望了一眼夜幕藹藹的天色,想了想:“也可以,那明日我們便啟程回九重天吧。”
三殿下點頭贊同。這事便算說完了。
就在房中重歸寂靜,三殿下思考著是不是該走了時,祖媞卻突然問他:“對了,之前忙著說正事,忘了問你,那之后又發生了什么?”
這句話沒頭沒尾,三殿下一時不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