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連三看著前面的小道:“這不叫險,這叫臟。”
成玉胡亂敷衍:“都差不多嘛。”說著她抬腳就要去前面引路,但腳剛抬起來,整個人便被連三攏入懷中。
繼而她感到兩人快速地掠過了那條小道,那種快法風馳電掣,比她騎著最快的駿馬奔馳在最為平坦的大道上還要來得更快速一些。
洞中沒有風,她卻在那極快的剎那間感到了風。
但那種速度下的風卻并不凌冽刺人,反而像自夏夜白玉川上吹拂而過的柔軟晚風,帶著初夏特有的熨帖和溫熱。
溫熱是她的臉頰和額頭。
連三抱著她,將她的額頭臉頰都貼在了他的胸口,大約以為她很難受得住那種快速,因此那是個保護的姿勢。
連三的胸口是溫熱的。
放下她時連三看了她一會兒。火折子是早就熄滅了,此時的光是來自這洞府盡頭的光。或許是連三胸口的熱度感染了她的臉頰,成玉覺得自己的臉熱得有些發燙,就抬手揉了一揉。
手指玉蔥似的,揉在粉面桃腮之上,帶著無心的嬌,眼簾微微抬起,眼神雖懵懂,眼睛卻是那樣水潤,如同早春第一滴化雪的水,純然,嬌,且溫柔。好看極了。
成玉并不知自己此時是如何一副面容,只是有些好奇地看向安靜的連三,見他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幽深,見他的右手抬起來,像是要撫上來似的,又見那如玉的一只手最終并沒有撫上來,在半空停了停,收了回去。
成玉注意到了他手指的方向,不由得揉了揉左眼的眼尾,依然懵懵懂懂的:“我的眼睛怎么了?”
連三笑了一聲,那一聲很輕,含在他的嘴角。她想著是不是沾了什么東西,不由得揉得更加用力。連三止住了她的手:“沒什么,只是泛著紅。”他回答她。
“是么?”成玉不再揉了,有些忐忑,“被我揉腫了嗎?很丑吧?”
連三沒有及時回答她,又看了她一會兒,直將她看得茫然起來,才道:“沒有,很好看。”
她愣了一下,連三已偏頭轉移了話題,他打量著眼前這彌漫了白霧的山洞,問她:“你說的我一定會喜歡的地方,是這里?”
成玉便也隨著他一起打量起眼前的白霧來,她有些費解:“就是這里呀,但從前沒見過這里起霧,”她猜測地托起下巴,“是不是待會兒霧退了就……”話未完,一洞白霧已風過流云散似的退了個干干凈凈,轉瞬之間將方才遮掩住的景色全部呈現了出來。卻并不是成玉喜愛的那片勝景,而是一處美麗宮苑。入眼處一派美妙祥和,仔細聽時,耳邊竟還傳來似有若無的歡悅鳥鳴。
這里明明是小瑤臺山的山洞,山洞中卻藏著這樣雕梁畫棟的宮苑。這一瞧就不是什么自然造化。成玉的臉一點一點白了。恐懼感從腳底蔓延至她全身,待攀到肩頸時,似幻化做一只兇狠的大手死命扼住了她的喉嚨。
南冉古墓的那一幕再次掠過她的腦海。
連三此時卻并未注意到成玉神色的變化。他有點驚訝。若他沒辨認錯,這白霧散盡后呈現出來的,是個仙陣。且這仙陣還是個洪荒時代的仙陣,只在東華帝君儲在太晨宮的書經上出現過的憂無解。
百般煩憂自心而生,無人可導無法可解的大陣,憂無解。
這是凡間。凡人居住的、眾神并不會在此立身的凡間。
這里卻開啟了一個洪荒仙陣。
成玉想要給他看的東西當然不會是這個。
憂無解最擅洞察人心,迷惑人心,困囿人心,甚而折磨人心,是個迷心之陣。但此陣唯有殺意方能觸發。三殿下絲毫不懷疑愛帶堆紗布丸子來逛這個山洞,和那群蟒蛇還能和平共處的成玉,從前應是連這陣法的邊角也沒觸到過。
一長串美人自前方的朱漆游廊款款行來,個個薄衫廣袖,行止間飄飄欲仙。有那等妖艷嬌媚的,有那等孤高清冷的,有那等莊重端麗的,還有那等文雅秀致的。
很顯然憂無解認為連三是風流的,但同時他又太過善變令人捉摸不透,因此就連它這么個專為體察人心折磨人心而生的仙陣,都體察不出來他到底最喜歡哪一款美人,只好各色各樣的都呈了一個出來迷惑他。
那一串美人中走在最前頭的小女孩性子格外活絡一些,瞧見一只彩蝶飛過她眼前,眼睛一亮便離隊撲蝶去了。待小小彩蝶被她籠在手心時,她開心地笑了笑,又抬頭隔著老遠的距離瞧連三,觸及到連三的目光,不怕生地同他眨了眨眼。
模樣和作態竟都有點像成玉。
三殿下愣了愣,但那愣怔不過一瞬之間,下一刻他像覺得這陣法的舉措挺有意思似地勾了勾唇角,漫不經意斂了目光,只扇子在手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敲動。
也便是在那一瞬之間,花園之中驀然生出許多彩蝶,引得緩步徐行的美人們一陣驚呼。而又因莫名出現的彩蝶全朝連三而來,因此美人們的笑鬧聲也一路向著三殿下而來。彩蝶翩翩,彩衣亦翩翩,翩動的彩衣薄紗之間暗藏了好些情意纏綿的眼波,含羞帶怯,欲拒還迎。
早先同連三眨眼睛的小姑娘最是大膽,瞧著是追彩蝶,追著追著便靠近了連宋,偏著頭天真狀道:“哥哥你幫我撲一撲那只藍色的蝴蝶可好么?”
她學成玉學得的確像。三殿下笑了笑,信手一揮,將一只立在折扇扇尖輕輕展翼的藍蝶送到了少女面前。
斯人斯景,可謂賞心悅目,但眼睜睜瞧著這一切的成玉卻只感到恐怖。
她并非不經世事的小姑娘,十五歲的麗川之行,讓她對這世間了解了許多,知道越是要人命的危險,越是藏在美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