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但瑟珈只愿再將她當作妹妹看待。
“兩人糾纏了上萬年。后來瑟珈愛上了謝冥養父的小女兒夕瞳,不惜以少和淵至寶為聘千里求娶夕瞳,謝冥才終于認清現實,在瑟珈和夕瞳大婚前離開了少和淵,此后終生都未再回去過。他倆之間就是這樣了。”
說完這段過往,雪意勾了勾唇,看向面前二人:“是不是挺老套的?”
三殿下事不關己,沒有發表什么看法。
不過粟及有看法。粟及不覺得這故事老套,他大為震驚,立刻想起了一件事:“史書記載謝畫樓與謝孤栦二位冥主乃天地之精所孕之子,在謝冥神羽化之時借謝冥神仙體為梁降臨世間……這該不會……另有隱情吧……”因知曉如此揣測一位尊神甚為不妥,粟及這話問得很含蓄。他也不是八卦,但這事對他們能否走出混沌荒漠確實挺重要的。
雪意看著霧色蒙蒙的遠方:“另有隱情……你是想問謝孤栦與謝畫樓是否是謝冥與瑟珈之子?”
粟及尷尬地笑了笑。
雪意輕飄飄回道:“我雖擅打探消息,但這個,誰知道呢?或許將不枯之泉的所有幻境都經歷一遍就能明白了,但我不是死得早嗎?”他收回目光看向粟及,忽然一笑,“咱們三人一道去我去過的那口不枯之泉試試吧。我和三殿下拖住瑟珈,你去誘謝冥神,這次咱們分工協作,事情應當就能辦成了。”
這就是此刻粟及提劍趴在半人高的雜草叢中的原因。
這里正是雪意曾去過的那口不枯之泉的第一個幻境。
在這個幻境里,粟及需從孟極獸的利爪中救下因修行出了岔子而帶傷前去丹穴山求醫的謝冥。據雪意說,當年瑟珈便是如此獲得了謝冥的青睞——分別了三萬余年、相逢卻不相識的兩人于孤山中重遇,青年以風為刃,幾招里便解決了隱伏在少女身周的危機,從此入了少女的眼,也入了她的心。
粟及總覺得引開瑟珈再復刻他當年的套路可能也不是一個很好的辦法,畢竟英雄救美這檔子事里恩公能不能變情郎,主要還是看臉而不是看其他。片刻前三殿下引開瑟珈時他見過瑟珈一面,自覺光看臉自己同這位風之主之間差得還是有點遠。不過作為一個道士,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引誘無知少女的辦法,只能先試試。
車隊越來越近,風中傳來腐物的味道,是孟極獸出來狩獵了。魔侍們也發現了截道的兇獸,車隊慌亂了片刻,但很快擺好了陣勢。
領頭的雌獸一聲怒吼,數十頭雄獸揚著利爪齊撲了上去。粟及正在琢磨出場時機,冷不丁被雪意在背后拍了一掌,沒辦法只好立刻加入戰局。
一群孟極獸同一群魔侍戰成一團,場面極其混亂。靠粟及自己是沒辦法一劍干掉一頭孟極獸的,但有三殿下靠在不遠處的老松下結冰成刃幫他作弊,粟及沒用幾招便解決了圍在身周的三頭兇獸。回頭時瞧見領頭的雌獸覷機攻向了正中的金車,粟及心道表現的時刻總算是到了,立刻旋身飛起,長劍聚力一揮,森森劍氣直劈向金車前雌獸的脖頸。那獸扭身一躲,劍氣未能取它性命,只堪堪擦過了它的尾。雪白的長尾立刻斷成了兩截,雌獸驚怒,調頭便向粟及攻來。
就在這時,一只雪白的手忽然自內撩開了金色的車帳,緊接著,一道藍色的身影似一片輕飄飄的霧落在了粟及身旁。是金車中的少女。少女明明動作很快,可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片霧。月紋長劍和九節紫竹洞簫合力逼退了攻上前來的雌獸。攻擊一再被阻,雌獸大怒,仰首狂嗥,怒嗥卷起夜風,將少女冪籬上的紗羅吹得揚起,露出一張雪膚紅唇、金珠做飾的臉來。
粟及晃眼瞟過少女的臉,一下子怔住。
就在粟及愣神之際,在遠處觀戰的三殿下忽然瞬移到他身邊攬過了手持洞簫的少女,見粟及異樣,又用空著的那只手化出冰刃來幫他擋住了那頭怒嘯著似要沖過來的雌獸,隨后帶著臂中的少女飛快地退出了這片戰局。粟及趁機又給那雌獸補了一刀,確認它已不具威脅后,他回頭望了一眼,見白月之下,三殿下攜著那少女站在半空的一片云絮上,兩人挨得很近,三殿下微微低頭,似在同那少女說什么話。
“……不是說好的讓我去英雄救美嗎?”粟及腦子里一團糨糊,然也沒時間多想,因戰局里還留著好幾頭一看就格外勇猛的孟極獸。又一頭惡獸呼嘯著撲過來,粟及趕緊提劍迎戰。
粟及還好,車隊的魔侍們卻不是這些兇獸的對手,不多時,幾十個魔侍已被巨獸分食殆盡。飽餐的惡獸不再急切,耍弄似的圍住粟及這個最后的獵物。粟及頭皮一陣麻,正欲捏印防護,半空中忽有笛音響起。
笛音指引下,魔侍們遺在山道上的熾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凝結,被堅冰裹覆后,化為不可摧折的鎖鏈,猛地向近處的孟極獸襲去。巨獸被鎖,發出受驚的咆哮。咆哮聲震徹山林,卻未能掩住幽幽笛音。
笛音游刃有余地掌控著血化的鎖鏈,使它們長出棘刺,深深扎入被捆縛的兇獸的血肉骸骨。怒嗥聲逐漸被痛苦的哀鳴取代。
這一曲笛樂并不長,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含怨的鎖鏈利落地刺入孟極獸的心臟,十來頭孟極獸瞬間斃命。獸血染紅了整條山道,粟及身上也被濺了不少血,戰局一片狼藉。
但造成這一切的三殿下卻如玉樹一般長身立于月下,仍是纖塵不染的。
半空中,連宋平靜地收了笛,身旁的少女仰頭對他說了一句什么,他便將手中的玉笛遞給了少女。
粟及看得愣愣的。
雪意這時走了過來,皺眉問粟及:“不是說好的由你去英雄救美嗎?連宋怎么突然現身了?”
粟及也是稀里糊涂的,想了會兒,問雪意:“謝冥神和祖媞神……她倆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啊?”
雪意望過來,眼神里透著莫名:“怎么這樣問,她倆長得完全不一樣,謝冥神清雋冷麗,尊上……”突然收聲,眉心微動,目光掃過前方的那道藍影,向粟及道,“你是說……她同尊上長得一模一樣?”見粟及點頭,雪意的眉緩緩擰緊了,“怎么可能,上一回……那冪籬下的臉明明是謝冥的臉,難不成……”
話未完,雪意忽地頓住,抬頭看向中天。天頂的白月在他抬首的瞬間隱去,天似墨染。沒多久,那墨染般的黑淡去了,天幕似一抔燃盡的灰,被風一揚便消隱無蹤。天光乍亮。乍亮的天光下,森然的血道、凄涼的山景,包括連宋身邊的少女,一切都不復存在。第一個幻境消失了。
雪意收回視線,向漫步走過來的連宋求證:“那女子果真是尊上嗎?”
“是阿玉。”青年回他,皺了皺眉,“但她以為她是謝冥。”
雪意怔然,沉默了少頃,難以置信地再次詢問:“你確定她是尊上本人,而非這幻境所化之人?”
青年抬眼看他,目光里含著銳利:“你是覺得我連真實和幻影都分不清,是嗎?”
雪意搖頭:“倒也不是。”苦笑道,“若那果真是尊上,那就是說,尊上也入了這幻境,但她與我們不同,未成為‘入境者’,反取代了境中原本便有的謝冥……如今我們該怎么做?我只是覺得,事情越來越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