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喝彩聲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人群望著成玉,皆是嘆服之色,成玉一時有點蒙。每年都來這兒閑逛的齊大小姐難得興奮地向她解釋,說射柳這個競賽自開辦以來,一直保持著慘不忍睹的水平,一場比賽能有一兩個參賽者將箭枝準確射進柳枝而不是什么別的地方,就已經很不錯了。群眾本來沒有抱什么希望,但今次成玉居然能將射柳、斷柳、摘柳這三道程序一趟攬齊活了,因此大家都瘋了。
從前這個競賽有多么令人不忍卒睹,可以參見今次那另外九位參賽者的表現:有兩位射中了柳枝,可惜射中的是別人的柳枝;有三位射空了,就連別人的柳枝也沒射著;還有兩位馬已經跑過柳枝了,結果手里的弓卻還沒挽起來……不過齊大小姐認為這七位不算最差的,因為比起最后那兩位將箭頭給直接射進了觀眾席的英雄,他們至少做到了比賽第二安全第一……
齊大小姐難得一次說這么長一段話,不禁口渴,從懷里掏出了一個橘子,發現成玉也挺渴,就將橘子遞給了成玉,說自己再去前頭庭院里摘兩個,讓她在原地等著。
成玉目送齊大小姐離去,又見圍觀群眾也三三兩兩散去其他競賽場了,她躊躇了片刻,飛快地又看了高臺一眼。
可惜什么都沒看清。
然后她想起來連宋不理她很久了,他不太理她,她卻還這樣惦記他,她感到了自己的沒用,一時間有點生自己的氣,因此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再抬頭,只悶悶剝起橘子來。
而變故,正是發生在這時候。
一匹驚馬突然沖出了賽場,一路帶翻好幾個還沒來得及離場的圍觀者,如離弦之箭,嘶鳴著直向成玉所站之處突奔而來。
成玉第一反應是趕緊閃一邊兒去,卻忘了她手里正纏著碧眼桃花的韁繩,她方才想心事時無意識將韁繩纏在手中繞了好幾圈,千鈞一發之際當然無法脫身。
碧眼桃花被眼看就要沖過來的瘋馬嚇得長嘶了一聲,立刻撒蹄子開跑,成玉還沒反應過來,已絆倒在地被狂奔的碧眼桃花給拖了出去。
身體狠狠擦過沙地,身后似乎有人喊著“阿玉”,但再多的就沒聽到了,鼓脹的太陽穴處像是被安上了兩面巨鼓,將外界的一切聲音都擋在了耳外,唯留如雷的鼓聲轟隆著響在腦海中。
碧眼桃花是朱槿給她找來的寶駒,有千里追風的雅號,撒開了跑絕不是鬧著玩兒的。成玉只蒙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她得趕緊自救,否則早晚交待在這兒。便在此時,眼前突然閃過一道寒光,韁繩斷為兩截,猛拽著她的拉力陡然消失,成玉在地上滾了兩圈,被人握住肩膀時她還覺得頭暈。
她按住突突跳著疼的太陽穴,聽到那人詢問她:“怎么樣了,有沒有受傷?”
她本能地要與人道謝,聲音出口才發現嗓子是啞的。
那人握住了她的手,她嘶了一聲,那人趕緊將她放開:“很疼嗎?”
成玉眨了眨眼睛,此時她模糊的視線才穩定下來,終于看清了單膝跪在她身旁一臉擔憂看著她的恩人。竟然是季明楓。
她心中驚奇季世子居然也在此地,但一想大長公主的文武會名氣的確挺大,季世子過來見識,這也不足為奇。
到此時她才后知后覺感到疼痛,全身都火辣辣的,季世子白著一張臉將她抱起來時她疼得顫了一下,季世子整個人都僵了,語聲里居然透出了無措:“你忍忍,我帶你去找太醫,”還哄著她,“太醫就備在隔壁院子,太醫看了就不疼了。”
季世子的反應讓成玉蒙了一會兒,她覺得能讓這位見慣生死的冷面世子如此動容,那可能是自己快死了??伤藭r除了全身疼,連個血都沒吐,那應該還死不了。她暗自鎮定了一下,忍著疼痛抽抽著安慰了一下季世子:“也、也不是、很疼,你、你、走慢點、顛得慌……”
去內院找太醫,必定要經過射柳場地前那座觀賽高臺。
成玉自己都沒搞明白,為什么在季世子抱著她經過那座高臺時,她會又朝臺上望一眼。她也沒想過她究竟在期待什么,或者她希望看到什么。她只是沒忍住。
搖晃的視線中,連宋仍在高臺之上,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方才碧眼桃花拖著她制造出來的騷動。他此時已從座椅中起身了,握扇的右手虛虛搭在煙瀾的輪椅側,左手則握住了那張紅木輪椅的椅背,是要推著煙瀾離開的姿勢。
煙瀾微側了身仰頭看著他,不知是在同他說話還是如何,他沒有俯身,因此瞧著和煙瀾有一段距離,但視線卻低垂著,應該是看著煙瀾。
兩人皆是一身白衣,又都長得好看,因此那畫面分外美麗,襯著高臺之側的巨大金柳,是可堪入畫的景致。
可如此寧靜美好的畫面,卻讓成玉在一瞬間難受起來。
那一刻她終于有些明白她其實在期待著什么。
她在期待著連宋的關懷。
她雖然也沒覺得自己方才的遇險和之后的受傷是什么大事,但是她也希望他能緊張,然后她可以像安慰季世子一樣安慰他,她其實也沒有多疼,只是他走得太快了她顛得慌。
是了,她其實隱秘地希望救了她的不是季世子,而是連宋。而為何她會這樣期望,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大約在她心里他就該這樣。
可他卻沒有這樣。
一時間她心中發沉。他是不再喜歡她、不再關心她了嗎?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那樣微妙,有時候一個人的確會沒有理由地不再喜歡另一個人,她其實早就知道。她只是固執地認為她同連三該有些特別,他們不該屬于此列。但為何他們不該屬于此列?她竟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此時想來,她這個結論其實是站不住腳的,在這一瞬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高臺上那白色的身影很快便要消失在她眼中,季明楓抱著她拐過了一座假山,在那最后一眼中,她似乎看到連宋終于抬頭看向了她。但她很快意識到那不過是她的幻覺,因那樣遠的距離,他于她不過一個白色的影子罷了,她其實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的動作。
也許是她太想要讓他注意到她,因此幻想他注意到了她。她真的很沒用。身上的傷口在那瞬息之間百倍地疼起來,但她咬住了牙齒沒有出聲。她不想讓自己顯得更加沒用。
那之后成玉在病床上養了好幾天傷。她的至交好友們全來十花樓探過病。連僅在冥司有過短暫同行經歷的國師都晃到十花樓來瞧過她。可連宋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