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季明楓斬釘截鐵:“我沒有娶她。”
“哦,沒有娶,那就是納了當妾了。”她點了點頭,“那也挺好的。”本想就此結束這個話題,卻聽季明楓沉郁道:“我沒有娶妻,也不曾納妾,若說王府去歲的喜事,只有一樁,是秦素眉的堂姐嫁給了季明椿。”
成玉愣了一下:“是嗎?原來是大公子娶親啊,那真是恭喜大公子了。”
季明楓深深看著她,沒有說話。
成玉直覺這不是季明楓想要聽到的回答,不過她只想快點結束這個莫名其妙的話題,三人趕緊說正事,因此也沒有再探究季明楓的反應,只是又問了一遍:“所以你們覺得,我那位朋友,她往后該如何對待她那個哥……她那個朋友啊?”
季明楓像是有些窒息,頭偏向一旁,冷冷道:“我不知道。”
齊大小姐了然地看了一眼季明楓,又了然地看了一眼成玉,但她在這種事上著實廢柴,也只能坦白:“這種事,我其實也不太懂,”但她提出了一個建議,“不如什么時候你問問小花?”
成玉大感失望,小花嘛,她是很了解的,小花稀里糊涂的,想找個真心人,還要請她做軍師,又能給她什么好建議呢。
季世子突然開口問她:“你呢?你希望你的朋友從此如何待那個男人?”
正是因為想不出來,很是混亂,因此才想要詢問別人,成玉捏著琴弓:“我不知道啊。”她想了會兒問季世子,“那一般來說,大家遇到這種事,會怎么反應呢?”
季明楓看著她,緩緩道:“會厭惡。”嘴唇繃成了一條直線,“會對那個男人厭惡。”他補充道。
這個答案讓成玉有些怔然,好一會兒,她慢吞吞地回道:“也沒有必要厭惡吧……”
“不厭惡,那討厭呢?”
成玉想起來那一夜,她有過震驚、惶惑、懼怕,或許還有許多其他難言情緒,但的確是沒有想過要厭惡或是討厭的。但是一般來說,遇到這種事,第一反應是應該討厭嗎?她皺了皺眉:“那……一定要討厭嗎?”弱弱地反駁了一聲,“也沒有必要非得討厭吧……”
說著抬起頭來,卻看到季明楓神色冰冷地凝視著她,接觸到她的目光時,他突然閉上了眼睛,接著像是不能承受似的轉過了身。
她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句:“季世子,你怎么了?”就見他背對著她抬手揉了揉額角,良久,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我有些不適,先告辭了。”
三元街是自十花樓回齊府的必經之路。三元街街角上有個小酒館,酒館老板謝七娘小本經營,只招待熟客。齊大小姐便是這小酒館的熟客,曾帶季世子來此喝過一回酒。
黃昏時分齊大小姐離開十花樓,路過小酒館時,被當壚的謝七娘瞧見。謝七娘急匆匆跑出來迎住她,說上回她帶來的公子來此喝酒,要了她館中的烈酒一壇春,一喝就喝了六壇十八碗,看著不像打算停的樣子。那公子佩著劍,冷冰冰的他們也不敢勸,可再這樣喝下去說不定就要出人命了。她方才派了丫鬟去齊府找她,卻沒想到在街上能碰到她,懇請她將她這朋友帶回去。
齊大小姐熟門熟路踏上二樓,走進靠樓梯的一間閣子,果見季明楓靠著窗正執壺醉飲,身前一張榆木四方桌上的確已散倒了好幾個酒壇。
齊大小姐自然明白季明楓為何在此買醉,但這種事,她也不知該如何勸。看了一陣,齊大小姐嘆了口氣坐下來,在一旁一邊剝著花生米一邊喝著茶,想著多少陪這個失意人一會兒。
季世子靜靜喝了片刻,偏頭看了齊大小姐一眼,突然開口問她:“我走之后,阿玉同齊小姐你閨中閑聊一些小女兒私話,應該不比我在時拘束,她有告訴你一些別的事嗎?”
他走后她們的確閨中閑聊了一點別的,但應該算不上小女兒私話……
齊大小姐對自己的定位是個軍中女兒。她這個軍中女兒最近癡迷于火球改良不能自拔。成玉雖然在這上頭不及她癡迷,但這樣危險的東西她也很是喜愛。因此季明楓走后,為了讓成玉醒醒精神,齊大小姐就和她分享了下她最近新設計的竹火鷂,還在梨響設置的結界里爆破了幾個火鷂給她看。
季世子問她,成玉有沒有告訴她什么別的事,成玉倒是告訴過她把竹鷂子里的卵石換成鐵渣,火藥爆破出的威力應該會更巨大……但她不太認為季世子想要聽的是這個……
她謹慎地問了季世子一句:“比如呢,世子認為阿玉應該會和我說什么事?”
季世子目視窗外,淡淡道:“比如她也許會告訴你,她終于發現了,她其實是喜歡連三的。”
齊大小姐卡了一會兒,看季世子一臉愁悶,實在不好說她們剛剛沒談別的,只談了談造火藥的事。同時她亦甚感驚訝,不知季明楓為何會如此悲觀,思索了一陣,她道:“我的確看不出來阿玉她喜歡世子。”這句話顯然很是扎心,季明楓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齊大小姐定了定神:“但也看不出來阿玉喜歡大將軍,她對你二人……一位當作她的友人,另一位則當作她的兄長,她待大將軍是有些特別吧,但……”
可見齊大小姐對自己的認知何其準確,這種事上她的確當不了解語花,顯見得季世子又被她切切實實扎了一刀,但齊大小姐并沒有察覺,只是真誠地提出了一個建議:“依我所見,阿玉她還不大開竅,因此你和大將軍機會其實是一樣的,我想你與其在此買醉,不如也趁這個機會,讓阿玉她知曉你的心意,你覺得呢?”
季世子淡淡道:“連你也看出了她待連三的特別,那便沒有什么可說了。”齊大小姐隱約覺得這句話不太對,自己是不是給看低了,但來不及細想,只聽季明楓繼續道:“連三唐突了她,她卻沒有生氣,只是有些困惑和煩惱,我說不上多么知她懂她,卻也明白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不明白的,或許只是她自己。”
季明楓一向話少,喝酒之后,話倒是能多一些。齊大小姐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季明楓悶了半壇酒下去,再次開口道:“不是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心意,只是如今,我沒有告訴她的資格,也沒有那個機會。”
齊大小姐見不得一個大男人這么喪氣,忍不住鼓勵他:“或許,你試試?”
但季明楓卻像沒有聽見,只是提著酒壇屈膝坐在窗邊,遙望夜幕中剛剛出現的天邊月,仿佛有些發怔。半晌后他似又有了一些談興,低聲道:“去歲時有一陣,阿玉很是纏我,彼時我卻執意推開她,有個人告訴我,若我推開她,有一天我或許會后悔,我不以為意。”良久,他笑了一聲,“她說對了,我現在每天都在后悔,痛悔,悔不當初。”
齊大小姐抬頭看向他,見他閉上了眼,臉上沒有什么傷痛的表情,聲音中卻含著許多痛意。
齊大小姐亦望向天邊月,心想季明楓竟同她說了這樣多的心事,可見是醉了。若是他清醒時,絕不會對她說這些話。季明楓從來不是個愿意示弱的人,而這些話聽著太可憐。她嘆了口氣,感覺是時候將他領出去送回十王所了。
自將軍府那夜后,天步得以再次見到成玉,已是在九月二十八的乾寧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