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女子喃喃:“天族太子……夜華君?”
男子在一旁回道:“是。”
女子有一會兒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輕咳了一聲,向男子道:“那你上來仔細看看,這蛟,可是天族欲要斬除的那頭惡蛟,叫圩……”說到這里,她卡了一下,“那蛟叫圩什么來著?”
男子聲音里含著點無奈:“姑姑,那蛟名叫圩苜。”然后腳步聲響起,應是那男子正向他和蛟尸走來。
女子不以為意地哦了一聲:“是了,圩苜,我仿佛聽二哥提起過,說那蛟常年于天族的北荒作惡,時而還肆虐到他的封地上,很是讓人生厭。”
女子話畢,那正查看著蛟尸的男子未有什么回應,少年太子的心,卻驀地怦跳了起來。
此地是東荒,出現了一個女子,跟隨她的男子稱她姑姑。她又說惡蛟常去她二哥的封地上為禍。即便太子此時因失血過多,思維已有些遲滯,但推出女子的身份,于他而言也不難。
青丘白淺。
她十有八九便是他未過門的太子妃青丘白淺了。
他原本是很能忍痛的,也有自己的一套忍痛之法,定住心神,身體的疼痛便能降低許多。可此時,想到在他面前的女子竟是青丘白淺,他不由神亂,身體上的疼痛驀地十倍反撲,他經受不住,幾乎暈厥過去。
男子在他身旁查驗完那蛟尸,向女子稟道:“姑姑,這蛟的蛟角不同于別蛟,分了五叉,應該的確就是那圩苜沒錯。”
女子嗯了一聲,回道:“那這頭黑龍,必然便是那夜華君了。”頓了頓,語聲中似有恍然,“師父他老人家是天族之龍,他這頭小黑龍亦是天族之龍,那怪不得兩人長得像了。”接著,她像是沉吟了一下,“不過,倒還是有一點不同。”她點評給那男子看,“你看,他這鱗甲是亮面的。少年英雄,意氣高昂,鋒銳進取,才能有這樣锃亮霸氣的顏色。師父他老人家的鱗甲就不太一樣,是霧面啞光的,那是經歷了歲月的沉淀才有的顏色,古樸貴重,華光內斂……”
男子打斷了她的話:“姑姑,可龍鱗的顏色,不是天生的嗎?”
女子詫了一詫:“啊?是天生的嗎?”她沉默了片刻,“哦,我們走獸,對龍這種會飛的生物,并沒有太多研究。”又咳了一聲,“現在不是聊這個的時候,你找個山洞將夜華君挪過去罷,他流這么多血,靈氣又不斷外溢,若不及時施救,怕就此魂歸也說不定。”嘆了一嘆,“那可就作孽了。”
男子為難道:“可姑姑,太子殿下這樣威武,我一個人怕是扛不動他。”女子問他:“那你覺著你姑姑我一介弱質女流就能扛得動他嗎?”
男子訥訥不語。
聽他們言談到此,清醒著忍耐疼痛的太子,突然想起了在他砍下蛟首之前,那惡蛟同他說過的話。那惡蛟說,白淺看不上他,一直想與天族退婚。
“既如此,那就不要勉強自己救我啊。”他忽然有些怨怒地想。
就在他這么想著時,濃重的血腥氣里,有沉靜淡雅的香氣緩緩靠近,那香極特別,仿佛是沉香、檀香和乳香的合香之氣。
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只溫熱的手已撫了上來,附于他的頂心,將一股力量傳入了他體內。
接著,女子清冽的聲音響在了他耳畔:“夜華君,你可清醒些了?”
那些力量游走在他體內,使他能攢出一點力氣來了。他嘗試著睜眼,但血入了眼睛,眼中一片血紅,只能瞧見女子一個大略的影。
對于他的清醒,女子像是很欣慰,在他耳邊同他打商量:“那你化成人形可好,你這樣我們無法搬動你。”
聽她說這些話,他著實很不明白,既然討厭他,為何還要救他,是見他此時狼狽,心生憐憫,施舍他嗎?
若他此時神思未亂,仍是九重天那個端嚴莊肅、冷靜自持的太子,無論白淺出于何意來幫他,他都不會拒絕。因那個莊肅冷靜的太子是從不任性的,當然明白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接受白淺的幫助才是最好,即便那是出于憐憫的施舍。可他太痛了,又兼心緒大亂,整個人一片昏茫,既覺憤怒,憤怒中還夾雜著一絲委屈。他不僅不想白淺憐憫他、幫他,他還想要嚇走她。
白淺大概以為他體力不夠,不足以化形,再次將手附上了他的額頂。而他便在此時蓄積了全身之力,忽地仰首向她一吼。狂風拔地而起,龍嘯響徹空桑,連那蛟尸都在龍嘯帶來的震動中抖了三抖。
他是想嚇走她,可蘊了他所有力量的這一聲龍嘯雖拔樹撼山,卻并沒能撼動女子。血將他一雙眼污得厲害,他連她大略的影都看不清了,當然無從判斷她的神情動作。他只知她并沒有退縮。
那黏糊的鮮血刺得他眼眸發痛,他想要眨眼,還未來得及,忽感到血紅的視線一暗。
沉香、檀香和乳香的合香味似一張輕柔的網,兜頭覆蓋住他。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他竟然被女子給抱住了。
白淺可能以為他突然長嘯是因疼痛和驚嚇,她用手緩緩地、輕輕地撫著他的額頂,聲音也緩緩的、輕輕的,帶著安撫:“莫怕,夜華君,我無惡意,不是壞人。”
他不知所措。
人形的她的身體和龐然的作為一頭黑龍的他相比,軟、柔,仿佛弱不禁風。即便他如今已奄奄一息,可那龍首的鱗甲依然鋒銳有力。這讓他瞬間不敢再動,怕一動,就傷到她。
若他清醒他就當意識到,她此時雖是人形,但她并非一個脆弱凡人,便是他身覆如刀鐵甲又怎樣,難道僅憑那一身鐵甲,便能傷到九尾神狐的仙體嗎?
可畢竟當時他極不清醒。她柔軟的身體給了他錯覺。
心中雖對她有怨亦有怒,卻還是怕傷到她,因此他僵在了那里。白淺便在那時候向他施了昏睡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