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當然是因為正事還未囑咐完。”待她好奇地抬頭,他方繼續,“我知你去找白止帝君,是為了體內西皇刃之力的事。我雖不知你找他具體是要做什么,當然,你不想我問,我也不會問,我只希望你此行順利,得償所愿,另外,保重自己。”
是溫柔的、熨帖的、令人動容的言語,她不禁抬眸看向了他的眼。那雙眼無論看多少次,都是很好看的,像是最澄凈的琥珀,而此時,她的倒影被蓄意收納,關入其中,凝固、定格了。他們誰都沒有動,時間仿佛就在這一刻靜止。
然后他突然抬手碰了碰她的發,她不自禁地顫了一下,他必然是感覺到了,唇角微微勾了勾,像是在笑話她。她本該后退的,但看到他那個笑,她忍住了。他就是想看她慌亂的、失態的模樣,她偏不讓。他的手指落在她的發上,并沒有干別的,仿佛是為她扶了一下簪子。
她感覺得沒錯,因為他也是這樣同她解釋的:“玉簪歪了。”
她舒了一口氣,想幸好她沒有躲,不然又該被他嘲笑了。天君家的小三郎,風流之名傳遍八荒,行事放縱些也能理解,大約這便是他同姑娘們的相處之道,起初她的確有些不大適應,不過現在看來也還好。
他靠她很近,仔細地為她重簪了簪子,又囑咐了一句讓她好好照顧自己,之后便撩開轎簾離開了。唯留她抱著那長匣坐在轎輦中。
他離開了有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匣子里的重蓮綾必然不是他隨身攜帶的。他當然不可能隨身攜帶一卷綾布。那只能是他推出她要去青丘拜訪,昨晚回天宮或是回暉耀海特意為她取的。
無論是因噬骨真言還是什么,他待她,真的是很好了。那還能怎么辦呢?她嘆了口氣,心想,那即便他有時候壞心眼,行事無羈,但看在他待她這樣好的分上,也只能好好包容他了。
其實平心而論,這年輕水神的性子著實算不上多好,有時候溫煦,有時候又冷冷的,似水無常,且多變,許多時候還很隨心所欲。幸好他隨心所欲而行的,多半是不緊要的事。正事和大事上,倒一向是謹慎、周全,又細心的。
想到此,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為何他這樣一副性子,和“長袖善舞”四個字仿佛全不沾邊,卻反倒是八荒之中交游最廣之神了。因人制宜,因時制宜,因事制宜,旁人無法區分其中的界限,水神卻似乎天生便有此天賦。況且,他真的很聰明。
她不知他的法力如何,但單看他對結界的掌握,也應是很不俗的。
說實話,即便此刻,行在這半空之中,云端之上,被這醒神的涼風吹了這么久,她也沒太想明白,連宋他為何會知曉自己昨夜去了伏波殿。
當日她為太子恢復記憶后,給太子留下了一張醒神符,正可以克制白淺的昏睡訣。一旦太子動用那符,她便會有所感應,這便是昨夜她能在白淺到來之際及時趕去伏波殿的原因。
要無聲無息穿過連宋的結界,對她來說不是難事。光神雖然攻擊力一般,估計是所有洪荒神中打架最廢的一個,但對療愈類及與時空相關的術法卻是信手拈來,世間無人可及她。因體質之故,光神可視大部分空間法陣為無物,來去自如,且難以為立陣者所察。連宋所立的這種拘束結界,亦是空間法陣的一種。所以祖媞不太能理解,為何連宋會知道她昨晚出了結界。
思來想去,仿佛也只能用他對自己所設之結界的掌控力,其實遠超于他的年歲這個理由來解釋了。
天君家的血脈真是不錯,得出這個結論后,祖媞不由感嘆,長孫是個術法天才,小兒子亦是,一家子出兩個天才,著實難得,令人羨慕。
越過一個草木郁茂的山頭,青丘白家的狐貍洞遙遙在望。
昨兒半夜回到狐貍洞后,迷谷顧不得休息,洞里洞外布置了一番,今晨又去洞口翹首望了數次,以待祖媞神和天族太子大駕。
狐貍洞難得來一回客人,迷谷挺興奮,但他覺著,他家姑姑卻仿佛有些不得勁兒。
他試探著問坐在一旁半晌不語的白淺:“姑姑……是不喜祖媞神和太子殿下前來做客嗎?”
白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祖媞神我是很喜歡的,雖然昨夜相見她戴著面紗,看不清眉目,但從身段姿態上亦可辨出是個出眾的美人。出眾的美人,誰不喜歡呢?”
迷谷咀嚼著這話,聽出了這話后面的意思。祖媞來做客姑姑是很喜歡的,那言外之意就是……太子殿下來做客,姑姑她不喜歡了?迷谷咳了一聲,幫太子說了句好話:“姑姑,太子殿下他也是個出眾的美人。”
就見白淺沉默了。沉默片刻后,她問了一句:“說起來,夜華君堂堂一個天族太子,應該也很忙,那想來,將祖媞神護送過來后,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九重天吧?”
聽白淺那一副希冀的語氣,迷谷就知道她想聽他回個什么答案。但迷谷自忖自己不是個佞臣,乃是以誠懇的品質在青丘立足的,他就誠懇地潑了白淺一盆冷水: “那應該不會,姑姑,難道您忘了昨夜您同太子殿下說了什么話,太子殿下又回了您什么話嗎?”
被這么一提醒,白淺立刻蔫巴了。半晌,她頹廢地抬手揉了揉額角:“哎,頭疼。”
昨夜,昨夜。
若早知有今日,昨夜她必不會再去青鳥族。白淺想。
她也不是對太子有什么看法。這個年紀比她小九萬歲的少年太子,她救他是一回事,但迎他以未婚夫的名義來青丘做客,長時間同她相處,又是另一回事。她其實對兩人此前那種相互都知道有對方這么個人,但雙方對彼此都不感興趣,也覺得沒必要熟起來的狀態非常滿意。
太子沒什么不好,她只是沒辦法把他看作自己的未婚夫罷了,無他,他實在太小了。雖然看著老成,也是一頭威武的黑龍,但一想到他才剛成年不久,不過三萬歲,她就只能覺得他還是個崽崽。唉,還是個有點難纏的崽崽。
她昨晚不過是一片好心,想著最后再探一探他的情況,若他大安,她便可功成身退了,若還有不足,那將剩下的靈藥用給他,她也算盡了心。
這一次入麓臺宮,比之往昔,她算是很謹慎了,不僅挑了丑時這個常人皆已熟睡的時辰,且昏睡訣也使得更重,搞得她自個兒都要被魘住了。
她先讓迷谷入了太子正殿。迷谷查了太子的呼吸,又瞧了他的脈,覺著他的確是睡熟了,才給她使了暗號,讓她進來。哪知她去到他的床邊,剛一上手搭上他的脈,本該睡得人事不知的太子,竟驀地握住了她的胳膊。接著房中也驟然亮起來。她當時就蒙了。
太子坐了起來,靠在床頭,那雙漆黑的眸子望住她,平靜地同她說話:“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她就更蒙了。因為照理說太子的記憶已被她抹除了。一個失去記憶的太子,看到她,自然不該說這樣的話,他更應該問:“你們是誰?”
她的胳膊還被他握在手中。她看了一眼被他握住的自己的胳膊,又看了一眼他,不由皺眉:“不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