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天深夜，他被她的哭聲驚醒。

    他以前聽人形容哭得慘，總說‘像死了親爹’，那天晚上他知道，這個形容不對。

    失去親爹的哭聲，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傷。楊千舸甚至被她哭出一絲恐懼，好像有一絲魂魄跟隨著哭聲離開了身體。

    他那時年紀小，只能呆呆地站在門后，沒法為姑姑做任何事。現在，他長大了，至少懂得安慰她：“……你不要難過。”

    姑姑問：“什么？”

    楊千舸說：“爺爺去世，你不要難過。”

    “沒難過。真的。我其實，松了口氣。”姑姑嘆息一聲：

    “我爸可是頂天里的大英雄，那個連大小便都控制不了，佝僂成一團的干瘦老頭到底是誰。我經常想，我是不是犯了罪，所以有人把我爸偷走了，換成這個人來折磨我。

    我聽說他去山上，我猜到他不回來了。我不騙你，我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真好啊。”

    姑姑像是問自己：“真好什么呢，我很早就沒了媽，現在連爸也沒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啦。”

    “還說你沒把我當外人，這種時候你從來想不起我。”楊千舸坐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發呆，“我不是答應過你，長大后要孝順你。我還記得，你怎么就忘了。——你不會也得爺爺那個病吧。”

    姑姑顧不得傷感了，捶楊千舸一下：“少放屁，你老姑還年輕著呢，離老年人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楊千舸怕她難受，有意岔開話題：“你這人真不體貼。你想念你爸，你咋不想想我。你看我那個爸——”

    “你那個爸真的有大病，咱們老楊家就沒出過這么離譜的人！”一提起自己哥哥，姑姑沒一句好話。

    真是巧了，楊千舸也煩他爸。

    喜歡同一件東西并不能長久維持一份情誼，厭惡同一件東西才能。楊千舸和他老姑關系這么好，不得不說，他那個有大病的爸功不可沒。

    兩人痛痛快快罵了一通楊家大兒子，關系更親近了，下午一起回家補上昨天沒吃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