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Chapter67
工作了一下午,艾波洛妮亞頭昏腦脹地走出圖書館,推開茶色玻璃門,縹緲雨絲和冬日寒風撲面而來。好在今天穿了一件長及腳踝的翻領羊絨大衣,嚴嚴實實地阻擋冷意。
她撐起傘往校外走,沿途不斷有認識的同學打招呼,她一一回應。
漸漸地,熟悉的臉孔減少,又拐過一個街口,徹底離開大學范圍以后,艾波洛妮亞向左拐彎,沿著古老建筑之間的小路往前走。高聳的石磚外墻斑斑駁駁,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小路兩旁偶爾種著低矮的柑橘樹或女貞樹,雨水濺在上面,葉片泛著油亮的光。
走出這條和巴勒莫沒什么不同的小巷,艾波向那幢遮蔽在地中海傘松樹蔭下的房子走去。方方正正的建筑,橘黃色的墻面掛有郵局字樣。
“艾波洛妮亞!”相熟的郵政工作人員打眼便認出了她,在柜臺后朝她揮手。
這家伙叫亞當.皮耶羅,是比安奇花五千里拉打點的郵局內線。艾波看著他給寄回西西里的文件文件裹上一層防水的牛皮紙,又蓋上加急郵戳,才將本次投遞的費用交給他,另外又給了他三百里拉。
“謝謝您。”皮耶羅開心地將鈔票塞進貼身襯衣口袋里,“終于可以給媽媽買條圍巾了。”
艾波笑了笑,心里有些不好受。她討厭用金錢和人情驅使他人為自己做事,更討厭賄賂工作人員,但對方流露出的歡喜,又是如此令她感同身受。
心情復雜地走出郵局,天空依然灰暗,肚子傳來一陣連綿的咕嚕,艾波洛妮亞突然很想吃餛飩。
薄紗般的餛飩漂在透明的湯水,表面浮著幾顆碧綠的蔥花,要是來點醋就更好了,最好是紹興的米醋,顏色淡、酸味足。想得她口水直流,腳步自動向吳太太的雜貨鋪方向走去。
吳太太全名吳曼青,10年隨丈夫留法,陪讀了四年。“那個辰光戰事吃緊,同期能回國的都回去了,我丈夫各個宗桑騙我說要等家里的信,說國內局勢不比歐洲安全。用我的嫁妝錢給女同學買回去的船票,只留了一箱書和幾件衣服。”她的官話帶著寧波上海口音,落在艾波的耳朵里格外親切。
“后來頭,我嫁給了他的法國同學,流掉過兩個孩子,23年的時候,法國佬得肺結核死掉了。25年我和孩子爹結婚,他跟著我來羅馬做生意。他是華工,大前年去世的。”
吳曼青從不過問艾波一個意大利姑娘為什么聽得懂吳儂軟語,她太久沒有人可以說中文了,了了幾次見面,孤獨的老人像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的故事盡數分享。
而艾波又何嘗不是呢?她如饑似渴地聽著來自故鄉的話語,仿佛能成熟悉的音節里觸碰到遙遠的過去。
她加快了腳步,驀然間聽見了晚禱鐘,全羅馬連帶著梵蒂岡的教堂一齊奏鳴,圣潔的鐘聲,穿透細密的雨幕,回蕩在古老城市上空。
鐘聲停止的時候,艾波已經走到雜貨鋪門前,卷閘門開啟,里面照例毫無光線,她對著那漆黑用中文喊道:“新年好,吳太太,我來買點東西。”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后,頭發花白的老嫗走出來,笑瞇瞇地遞過來一個紅包:“新年好,艾波。”
壓歲錢、字正腔圓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