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非要改方案。她故意提高聲調,電腦屏幕上《甄嬛傳》暫停在熹貴妃回宮的畫面。陳明端來的咖啡冒著裊裊熱氣,在屏幕上映出扭曲的波紋。林曉抿著過甜的拿鐵,突然發現他左耳后沾著片金色游戲卡帶的碎屑。

兒童房突然傳來啼哭,兩人同時沖向門口。陳明的拖鞋絆到地毯邊緣,林曉扶住他胳膊時摸到結實的肌肉線條。朵朵在搖籃里哭得滿臉通紅,小手攥著扯斷的安撫巾流蘇。月光移過窗臺,照見夫妻倆交疊在地板上的影子,像株突然開花的鐵樹。

當陳明哼著走調的搖籃曲輕輕搖晃女兒時,林曉注意到他手機屏保不知何時換成了全家福。照片里小陽做鬼臉的表情,和當年躲在課本后打游戲的陳明如出一轍。窗外飄來槐花的甜香,她突然覺得圍裙上的舊玫瑰,比新婚時還要鮮艷幾分。

第三章

童言無忌

蟬鳴聲撞在空調外機上碎成金屬片,陳小陽蹲在玄關的穿鞋凳上,蠟筆在數學作業本背面畫出歪扭的軌跡。他歪頭聽著主臥傳來的爭執聲,鉛筆尖在家長簽字欄戳出個小黑洞。

說了多少次別把玩具車放我被窩！林曉抖著涼被,紅色小汽車轱轆卡在鵝絨枕的蕾絲花邊里。陳明舉著嗡嗡響的剃須刀從浴室探出頭：上周我公文包里的奧特曼卡牌......

小陽踮腳取下冰箱頂層的巧克力盒,金屬蓋子映出他狡黠的笑臉。上周三爸爸說加班卻出現在小超市的監控里,手里提著印著馬里奧的塑料袋；昨天媽媽電腦里閃過的清宮旗頭像極了他藏在書包夾層的漫畫女主。

陽臺的綠蘿垂下氣根,小陽掀開洗衣機蓋子。在攪動的襯衫袖口間,他摸到枚溫熱的游戲幣——正面是噴火龍,背面貼著便當店收據,日期正是爸爸說開研討會的日子。洗衣機排水管突然發出吞咽般的聲響,驚得他撞倒了角落的玻璃罐。

彩色星星糖滾落一地,小陽突然想起幼兒園畢業式上,爸爸躲在禮堂最后排打游戲時屏幕的藍光。他躡手躡腳溜進書房,踮腳夠到書柜頂層的相框。全家福背面用鉛筆寫著通關紀念,劃痕里卡著片亮晶晶的游戲卡帶碎片。

晚餐時糖醋排骨的醬汁格外紅艷,小陽盯著爸爸袖口的油漬,突然說：張總是不是穿紅衣服戴眼鏡陳明被湯嗆得滿臉通紅,林曉擦桌子的手停在半空。

昨天你手機里有個紅衣服叔叔,小陽咬住筷子尖,在蘑菇云里跳來跳去。他伸手比劃時碰翻了果汁杯,橙黃色液體漫過桌沿,在地磚上匯成塞爾達傳說地圖的形狀。

林曉擦拭地板的手忽然頓住。她認出這是上周網購的動漫周邊防滑墊,收貨人分明寫著陳小陽家長。抬頭正撞見丈夫躲閃的眼神,電視柜下層虛掩的抽屜里,隱約露出半截《動物森友會》限定版包裝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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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昨天見的李姐,小陽舔著沾滿醬汁的手指,是不是住在電視里他跳下椅子跑到茶幾前,熟稔地點開播放記錄。《甄嬛傳》第48集暫停畫面里,熹貴妃的護甲閃著寒光。

夜風掀動窗簾,送來樓下燒烤攤的孜然香。小陽抱著皮卡丘玩偶站在主臥門口,月光給他鑲了道銀邊：爸爸的游戲存檔在第三關BOSS,媽媽看到第72集23分。他揉著眼睛說夢話似的,洗衣機吃了我的跳跳糖。

兒童房的夜燈突然短路,黑暗中響起電子手表報時聲。小陽摸出枕頭下的激光筆,紅光點在客廳掛鐘上畫圈：爸爸昨天玩了8小時7分,媽媽看了6集42分鐘。光束掃過電視柜,照亮全家福里三人各懷心事的笑臉。

陳明手中的咖啡杯映出扭曲的倒影,林曉發現自己的指甲油剝落成馬里奧帽子的形狀。洗衣機不知何時停止了呻吟,陽臺飄來洗潔精的檸檬香,混著陳年游戲卡帶的塑料味。

新規矩。小陽舉起畫滿奇怪符號的作業本,說謊的人要洗所有人的碗。他踮腳把本子貼到冰箱上,磁鐵壓住的那頁畫著三口人圍著洗碗池跳舞,水龍頭里噴出彩虹和星星。

林曉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蠟筆,瞥見丈夫悄悄用手機搜索兒童行為心理學。小陽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掌心躺著顆融化變形的巧克力：這是從爸爸游戲機后面找到的。錫紙上印著上周三的日期。

窗外飄起細雨,水珠在防盜窗上敲出8bit風格的音樂。小陽熟睡后,夫妻倆在廚房默不作聲地洗碗。林曉的玫瑰圍裙帶子松了,陳明伸手系結時,看見洗碗槽濾網里卡著半片游戲卡帶標簽。

其實上周四...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洗潔精泡沫溢出池沿,在瓷磚上畫出像素風的愛心。陽臺傳來洗衣機完成提示音,像聲悠長的嘆息。

月光移過冰箱上那張歪扭的新家規,照亮邊角處用隱形筆寫的補充條款：如果主動坦白,可以少洗一天碗。陳小陽的奧特曼手表在床頭柜閃爍,定時功能顯示明天早餐前有場家庭會議。

第四章

月光條約

梅雨季的潮氣在瓷磚上洇出蜿蜒的河網,陳小陽跪坐在茶幾前,用彩色便簽折成的船隊正在河道里航行。每只紙船都載著顆泡發的黃豆——這是今早家庭會議約定的表決豆,綠色代表原諒,紅色需要懲罰。

林曉望著玻璃罐里所剩無幾的綠豆,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圍裙口袋里的游戲卡帶。昨夜暴雨沖刷過的陽臺欄桿還在滴水,水珠墜落的節奏和掛鐘秒針重合,像在倒數某個秘密的刑期。

爸爸先說！小陽舉起奧特曼變身器當法槌,塑料外殼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斑。陳明扶了扶眼鏡,西裝革履的打扮與居家拖鞋形成荒誕的對比。他喉結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聞,仿佛咽下的是二十年前被父親砸碎的游戲機殘片。

上周三請假...其實去了游戲嘉年華。陳明從公文包夾層抽出皺巴巴的門票,鎏金字體已經暈染,遇見初中同桌老周,他兒子都通關《塞爾達傳說》了。他忽然哽住,當年那個躲在被窩打游戲的少年從記憶深處浮上來,手里握著如今不敢示人的脆弱。

小陽的黃豆船撞上茶幾腿,綠色豆子滾到林曉腳邊。她彎腰去撿,瞥見丈夫褲腳沾著的彩色紙屑——正是嘉年華宣傳單的同款材質。記憶閃回上周三深夜,她在陳明外套內袋摸到的奇形怪狀糖果,此刻正在糖罐里對她眨眼。

該媽媽了！小陽把最后幾粒紅豆撒進懲罰區,塑料小錘敲得果盤叮當響。林曉攏了攏睡袍衣襟,晨光穿過她發絲織成金色蛛網。她摸出焐得發燙的游戲卡帶,金屬外殼凝著層薄薄水霧：上周的加班...在看宮斗劇。

陳明瞪大的眼鏡片上映出妻子發紅的耳尖,恍惚看見十年前窩在宿舍被窩追劇的姑娘。那時她總把MP4藏在解剖學圖譜里,被導師發現時慌得把電子書扔進魚缸,濺起的水花驚醒了午睡的橘貓。

小陽突然掀開沙發坐墊,掏出一本皺巴巴的筆記本。稚嫩的筆跡爬滿整頁：9月15日爸爸游戲時間8小時,吃掉巧克力3塊；媽媽追劇6集,偷吃冰淇淋2盒。最后用紅筆圈著巨大的平手！,墨跡暈染處粘著融化過的跳跳糖。

陽光忽然刺破云層,在木地板上投下窗欞的十字光影。陳明松了松緊繃的領帶,二十年來頭次主動解開最上方的紐扣。他變魔術似的從空調出風口摸出包游戲王卡牌,泛黃的卡面上噴火龍還在噴吐著1999年的火焰。

小時候攢了半年早飯錢買的。他指尖撫過殘缺的卡角,被父親折斷那天,我在操場看臺哭到月亮出來。林曉忽然起身,從梳妝臺最底層取出個鐵盒,掀開時帶起細小的灰塵——里面躺著枚褪色的游戲機掛墜,正是婚禮那天消失的戒指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