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來(中)
殿中侍御史萬俟卨出名了!而且是大大的出名了!
他勸諫趙官家的部分言語,在某位不知名近臣的親筆潤色下,走內侍省的渠道送到了胡銓胡編修那里,然后被加急發在了第二日的邸報上。
按照上面的描述,鄭億年南歸,趙官家認為此人很可能是金人間諜,結果萬俟御史據理力爭,從之前趙官家自己發布的定罪、赦罪旨意到北面的人心,分析的頭頭是道,指出鄭億年此次南下有功無過,官家不該懷疑人家。
結果,被萬俟御史惹惱的趙官家當即來了句‘間諜事便是不清,亦可稱莫須有’,而萬俟御史則免冠昂然做答:‘莫須有何以服天下?莫須又何以治天下?’
&p; 聽到此處,官家才恍然醒悟,卻是上前親自握住萬俟御史的手,口稱慚愧,并稱贊萬俟御史此番抗辯堪稱忠臣楷模。
對此事,胡銓胡編修登報之前復又忍不住親自提筆感慨,他說,萬俟御史當然值得尊重,但需要想到的是,這種事情發生在后宮,除了些許官家隨侍近臣外本無人知曉,但官家不計較自己臉面得失,主動讓近臣將事情送往邸報,以此來宣揚萬俟御史的‘忠臣楷模’,本身也是極有氣度的事情……
總之,隨著發行量越來越大的邸報一朝發出,萬俟楷模注定要海內聞名,實際上,便是他當日騎驢歸家路上就已經有無數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當街拱手了,弄得他有些飄飄然,又有些惶恐……他也沒想到官家還有這一手好不好?
當然了,趙官家也免不了得到了許多稱贊,因為自古以來,愿意納諫的天子似乎就是最好的天子。
但是,除此之外,有一人卻是遭了‘池魚之災’,一時驚得連魂都沒了……沒錯,此人正是秉承著一股忠心,帶著二圣與寧德太后親筆信回來的鄭億年。
之前兩日還活蹦亂跳,到處拜訪昔日故舊,甚至在幾位重臣家中嚎啕不止講述北國故事的前一任‘忠臣楷模’鄭億年,今日邸報一出來,當天晚上便直接稱病,死活不愿出自家老宅的門了。
想想也是,若非是萬俟御史骨頭硬,怕是趙官家早就把他當成金人間諜給‘莫須有’了,天子的好惡與心意明明白白,他如何還敢露臉?唯獨這萬俟御史又成了楷模,官家還認了錯,他還不敢就這么硬邦邦的躲的……于是,他那個剛剛從揚州回來、在都省謀了份差事的兄長鄭修年不得不繼續往來各處,替自家親弟料理那些破事。
而又隔了兩日,都省、樞密院所在的崇文院果然有正式文書送達,乃是讓鄭億年去對二圣和太后的文書做個說明,而鄭修年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代替他那‘久經北地風霜’,以至于‘病重不能下床’的弟弟去彼處應付一遭。
這一去,便是一整日。
到了天黑之后,年約四旬的鄭修年回到老宅之內,早已經疲態盡露,卻又強打精神徑直去見自家二弟,待驅趕了仆婦,關了門,方才忍不住跺腳連連:
“官家對你的好惡一展露出來,雖有萬俟御史這般硬骨頭,卻不礙著別人早早盯上你了!”
“這還用說嗎?自古以來萬俟御史那種人才是少見的,一意揣摩圣意的才是居多的。”
燭火之畔,回答兄長鄭修年的正是鄭億年本人,其人年約三十五六,此時坐在榻上,蓋著被子,卻神色紅潤言語順暢,哪里有半點‘重病’形象。“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這么迫不及待,不顧名聲與嫌隙,這就盯上我?”
“是樞密院張浚張相公。”鄭修年來到床邊凳子上坐下,愈發搖頭不止。“他幾乎是認定了你是被金人放回來說議和的……依我看,你數年內莫要想著出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