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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獎作品展示1:未料人間見白頭——蕭棠
踏上萬錦灘,赴黃河水之時,他滿懷悲憤,唯有一念依然火紅熾熱,死死攥在心頭不肯丟棄。
眼前再也看不見殘陽照耀著的河水,那壯麗的萬點金霞逐漸被浮起的黑暗遮掩。廝殺、吶喊、慘呼,也漸漸聽不見了,染滿血污的盔甲帶著身體下沉,口鼻中嗆入含著粗糲砂粒的河水,胸腔逐漸悶痛,但發(fā)絲和肢體卻奇異般地輕盈起來,連帶著重傷的左臂也像恢復(fù)了行動。
生而為人又如何?看盡朝政污濁,官吏傾軋,憤然上書彈劾李綱不懂兵事,而后竟要更名流離他鄉(xiāng)。目睹天地一朝傾覆,金甌破碎,他疏盡家財,招募義軍,浴血堅守孤城,卻仍無法擋住踐踏關(guān)陜河山的金人鐵蹄。哪怕?lián)]刃搏殺至最后一刻,也無法憑孤勇之力保住全心信任著他的父老百姓。
他停止了掙扎,讓無邊無際的黃河吞沒他。黑暗的河水之上,再之上,是陜州千萬年來未曾改變的烈風(fēng)和驕陽。
1、
陜州城地處要塞,靖康年間吃盡了兵禍苦頭,建炎新宋已立十載,全城無不切盼一朝踏平燕京,舒張志氣。自從趙官家御駕親征,北伐檄文遍誦各地之時,陜州全城百姓都沸然起來。李節(jié)度身著銀盔銀甲,率領(lǐng)浩蕩大軍出城。滿城父老送至三十里外,直到看不見那面獵獵飄揚的中流砥柱大旗方才回轉(zhuǎn)。
邵舟是李彥仙心腹部將邵云的幼弟,今年才十七歲,李彥仙巡視平陸之時,看他年紀雖小,卻機靈懂事,很是喜歡,就帶在身邊做勤務(wù)安置一職。這次大軍出征,邵舟不慎染了傷寒,好了之后卻已經(jīng)失了時期,沒法跟隨。好在邵舟是個樂天性子,別人整日唉聲嘆氣,后悔沒趕上這潑天的戰(zhàn)事,他卻在后衙忙活,渾不見抱怨。
“俺只問你,你每日偷摸熬這些湯藥給誰?是不是那天你和王七拖回來的那個細作?你平時在節(jié)度面前得臉面,更要仔細些個,沒得被細作混進來壞了大事!”
“你直恁誣陷好人,那好漢身上剜出來十幾個箭頭都是女真人的燕尾鏃,這須做不得假!況且他左臂那記刀傷甚重,怕是好了也再提不了刀舞不了劍,叫我說,殺女真人的都是好漢子,我反正是沒法子把他扔在萬錦灘上不管!”
邵舟只低著頭裝沒聽見,伸手一推東廂房門,像只貓兒似地溜了進去。梁大剛在外面唉了一聲,重重地跺了下腳,終究放心不下,也跟著進去看個究竟。
屋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藥草氣息,還有淡淡的血腥味,懸著的幾根繩索上都掛滿了敷裹傷口的細棉布。梁大剛知道剛才交談的言語都被這人聽到,頓時就有些訕訕起來,搓著手指頭想說點什么,又見那人冷冷地移開了視線,竟是不愿發(fā)一語的模樣。邵舟倒像是習(xí)慣了這人的脾氣,脫了靴子跪在炕邊,要把他扶起來喝下湯藥。
梁大剛更是尷尬,咳嗽了幾聲:“非是要誤會好漢,只是最近國戰(zhàn)在即,所以城內(nèi)查訪嚴密?!?br/>
邵舟聽到依舊不言,見那人不愿意喝藥,便放在一旁的幾案上。倒是梁大剛聽這不明不白的言語著急起來,“你這漢子好不曉事,陜州如何會失陷,李節(jié)度帶著俺們兄弟苦守了八年,中流砥柱的軍旗也是趙官家賜的,完顏婁室早在堯山一戰(zhàn)里就被俺們皇宋將士陣斬,死了的鬼還能活過來帶兵不成!”
“你恁奇怪,這人也不曉事!”梁大剛憤憤。
秋夜清涼,月過中天,兩人走過的草地上掛了一層慘白的夜霜,城內(nèi)傳來幾聲遼遠的更梆之聲。邵舟把梁大剛送出府衙,略一拱手便不復(fù)剛才的從容姿態(tài),顧不得袍襟靴底已被霜凍沾濕,急忙一路小跑回去,像是一只機警的狐貍穿梭在夜色里。
“你怕我尋死?”
他聽到那人冷笑了一聲:“今年是何年份?”
“朝廷不是茍和臨安嗎?如何又能興復(fù)舊都?你莫作些謊話哄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