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躲在暗處的秦家守護者!
莫杰斯特·阿列克謝伊奇是個莊重的人,不習慣向女人獻殷勤,他笨拙地碰碰她的腰,拍拍她的肩膀;她呢,正想著錢,想著母親和她的去世。母親死后,父親彼得·列翁季伊奇,一名中學習字課和圖畫課教員,從此開始酗酒,家境便越來越貧困。兩個男孩子沒有靴子和套鞋,父親叫人扭送去見民事法官,法警便來家查抄家具……真丟人!安尼婭要照看酗酒的父親,給弟弟補襪子,跑市場……每當有人夸她年輕漂亮、風度優雅時,她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瞧著她那頂廉價的帽子和皮鞋上用黑面糊堵住的窟窿。到了夜里她就傷心落淚,怎么也擺脫不掉不安的思緒:老擔心父親因他的酒癮很快就會被校方辭退,他受不了這種打擊,會跟母親一樣死掉。于是,一些相識的太太開始忙碌起來,要為安尼婭找一個好男人。不久就找到了這個莫杰斯特·阿列克謝伊奇,他不年輕,也不漂亮,但很有錢。他在銀行里有十萬存款,還有一座祖上留下、目前已出租出去的莊園。這人循規蹈矩,頗得大人的好評。別人告訴安尼婭:要他幫忙不費吹灰之力,他只消請大人給中學校長,甚至給督學寫封便函,叫校方不得辭退彼得·列翁季伊奇就行了……
小站上停下了。在月臺對面的人群里,有人使勁地拉著手風琴,一把廉價的小提琴發出刺耳的拉鋸聲。從一排高高的白樺和楊樹后面,從沐浴在月光中的別墅區那邊,傳來悠揚的軍樂聲:顯然別墅里正在舉行舞會。在月臺上,住別墅的消夏客和來這兒的城里人在散步,只要天氣好,他們就上這兒來呼吸新鮮空氣。這其中就有阿爾特諾夫,整個別墅區的業主,大富翁,一個又高又胖的黑發男子,臉型像亞美尼亞人,眼睛鼓出,穿一身古怪的衣服。他上身的襯衫不扣紐扣,敞著懷,一雙高統靴上帶著馬刺,肩上披一件拖到地上的黑斗篷,像女人身后的拖地長后襟。兩條獵狗耷拉著尖嘴臉跟在他后面。
安尼婭的眼睛里還噙著淚花,但她已經不想母親,不想錢和自己的婚事了。她不斷跟認識的中學生和軍官們握手,快活地笑著,很快地重復著:
“您好!過得怎么樣?”
她來到車廂外的小平臺上,站到月光下,好讓大家都能看到她穿著華麗的新衣,戴著漂亮的帽子。
“為什么我們在這里停下了?”她問。
“這兒是錯車站,”有人回答,“在等一輛郵車。”
她發現阿爾特諾夫正瞧著她,便賣弄風情地瞇起眼睛,大聲說起法語來。忽然問,因為她的聲音那么美妙動聽,因為周圍樂聲蕩漾、一輪明月倒影在水池里,因為阿爾特諾夫,這個出了名的風流男子和幸運兒,正癡迷地、好奇地盯著她,還因為大家都很快活,安尼婭不禁心花怒放。當火車開動、相識的軍官們紛紛行軍禮向她告別時,她隨著樹林后面送來的軍樂聲,已經哼起了波爾卡舞曲。她回到包間時,心里有一種感覺,似乎小站上的人使她確信:不管際遇如何,她日后肯定會幸福的。
這對新婚夫婦在修道院里住了兩天就回到城里。他們住在一幢公家寓所里。莫杰斯特·阿列克謝伊奇上班后,安尼婭就彈彈鋼琴,或是煩悶得哭一陣,或是躺在軟榻上看看小說,翻翻時裝雜志。用午飯的時候,莫杰斯特·阿列克謝伊奇總是吃得很多,邊吃邊談政治,說些有關任命、調動和獎賞的消息,說人應當勞動,說家庭生活不是享福,而是盡責,說積下一百個戈比就是一盧布,說他把宗教和道德看得高于世間的一切。最后,他握著餐刀,像舉著劍似的,說:
“每個人都應當盡到自己的職責!”
安尼婭在一旁聽著,心里害怕,吃不下東西,常常餓著肚子離開餐桌。午飯后丈夫躺下休息,不久就鼾聲大作,她就回到自己的家。父親和弟弟們看了她一陣,那眼神有點異樣,好像她來之前他們剛剛責備過她,說她是為了金錢才嫁給一個她不愛的、既枯燥又討厭的人。她那蟋蟋作響的衣裙,
使他們感到拘束和屈辱。在她面前他們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跟她說什么好。但他們還像以前一樣愛他,吃飯的時候少了她還不習慣。她坐下來,跟他們一道喝菜湯和粥,吃那種有蠟燭味的羊油煎的土豆。彼得·列翁季伊奇用顫抖的手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帶著貪婪、厭惡的神情一飲而盡,接著倒第二杯,第三杯……別佳和安德留沙,兩個消瘦、蒼白、大眼睛的男孩奪過酒瓶,慌張地說:
“別喝了,爸爸……夠了,爸爸……”
安尼婭也不安起來,央求他不再喝酒,他卻勃然大怒,用拳頭捶桌子。
“我不許別人來管我!”他大聲嚷道,“壞小子!壞丫頭!看我把你們都趕出去!”
可是他的聲音里流露出軟弱和善良,所以誰都不怕他。午飯后他通常要打扮一番。他臉色蒼白,下巴上有一道刮破的口子,伸著細長脖子,在鏡子前一站就是半個鐘頭。一會兒梳頭,一會兒捻捻黑胡子,一會兒往身上灑香水,再打個蝴蝶領結,然后戴上手套和高禮帽,這才走出家門去教家館了。如果是節日,他就留在家里,有時畫畫水彩畫,有時彈彈風琴。那臺風琴吱吱叫,隆隆響,他偏要逼它奏出和諧悅耳的樂聲來,還要自彈自唱,有時就沖著兩個孩子生氣:
“混賬!壞包!把樂器都弄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