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關鍵
“臣楊鶴,接旨致謝。”
巨大的乾清宮內殿,群臣面面相覷,無言以對,唯有左都御史顫抖的聲音在暖閣內縈繞不絕。
自“土木堡之戰”后,昔日與文官抗衡的勛貴勢力元氣大傷,五軍都督府,那掌控天下兵權的象征,名存實亡,大明的權力中心漸次轉移到文官集團。
朝廷法規,威嚴有序。
以往,別說“三邊總督”這樣的邊疆重臣,哪怕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命,皆需經過廷議,眾臣推選出候選人,再由天子獨自決斷。
然而,今日坐在案幾后的天子并未征詢在場任何人的意見,輕描淡寫間便決定了“三邊總督”的歸屬。
如此專斷,哪有半分“垂拱而治”的姿態。
“咳……”
察覺到暖閣中微妙的氣氛,一直靜靜站在朱由檢身后的御馬監提督太監曹化淳微微咳嗽,打破了寂靜。
雖聲音細微,卻讓眼神閃爍的朝臣不自覺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見眾人目光投來,曹化淳下意識撫了撫腰間的佩劍,那是天子當年授予他統領宮中騰驤四衛時賜予的寶劍,平日從未離身。
嘶。
曹化淳的動作看似不經意,卻讓在場的文臣眼眸一縮,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氣。
他們并不認為這是天子借曹化淳之手發出的警告,而是聯想到其他可能。
前日,隨陜西捷報一同進宮的,還有陜西巡按陳琦瑜、陜西巡撫洪承疇以及三邊總督武之望的奏折。
根據他們的敘述,陜西民變初現端倪之際,南直隸供給陜西的漕糧就已出現“短缺”現象。
待到府谷縣叛民王嘉胤舉旗起義,正式對抗朝廷時,南直隸供應陜西邊軍的“漕糧”竟徹底消失。
正因為如此,掌握整個陜西邊軍大權,坐鎮固原鎮的武之望面對陜西民變,才顯得“無計可施”……
這一切的源頭,皆因帝國依賴的軍糧供給已被未知力量擾動,無法準時保障,致使他不敢輕易平定叛亂。否則,一旦邊境軍隊反叛,其破壞力將遠遠超乎王嘉胤和他的叛軍所能抵擋。
南境的直隸之地,作為帝國經濟的核心,始終擁有特權地位,不僅駐扎重兵,且稅收直歸南京財政部,不受中央干預。歷經兩百年的沉淀,這片天高帝遠的土地,已被那些與國共命運的貴族打造成堅固的堡壘,朝廷也無法輕易干涉。
萬歷年間,朝廷內派系林立,彼此以“故友”關系結盟圖謀私利,引發黨爭不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東林學派”。不同于依靠鄉土關系的團體,“東林學派”以師徒情感迅速擴展,其精神家園“東林書院”坐落在直隸的蘇州府境內。
換言之,南直隸不僅是貴族的領地,也是那些失意離京的“東林賢士”避風港,更聚集了富可敵國的商人巨頭。揚州的鹽商,淮安的糧商,蘇州的織造商...
這些商人的勢力網遍布整個帝國,錯綜復雜,其財富深不可測。他們只需在控制帝國命脈的水運中略施手段,令陜西大軍的糧草無法如期到達,便易如反掌。
因此,即便朝臣洞察其中的疑點,卻無人敢直言。此刻,御馬監的督軍曹化淳一個微妙的示意,揭示了帝皇的態度。
坐在案牘后的那位帝皇,看似平靜,實則已對朝廷官員萌生了疑慮。“朕看過戰報,許多將領在這場戰役中表現出色,如前任延綏總兵杜文煥,寧夏參將尤世祿,延綏參將虎大威,還有自薦的賀人龍...”
“他們本就是陜西子民,此次又立下顯赫戰功,內閣和兵部需速議獎賞之法。”“如果可能,讓他們都留在陜西聽候調遣。”
當暖閣內的官員憂慮重重,擔心案牘后的帝皇即將掀起波瀾時,朱由檢卻話鋒一轉,未提及疑點重重的陜西邊軍和南直隸,而是轉向了杜文煥等人的封賞議題。“微臣,遵旨。”
內閣首輔李國普連忙回應,眼中掠過一絲寬慰。盡管他不愿承認,但他覺得帝皇對南直隸的疑云選擇“視而不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南直隸是帝國的經濟支柱,其重要性遠超西南乃至陜北。
若南直隸動蕩,看似繁榮的大明恐將頃刻間土崩瓦解,各種“內患”將紛至沓來。“白桿軍那邊,也先回京待命。”
...
不久,朱由檢的聲音再次回蕩,引起文武百官的眉頭緊鎖,其中包括兵部尚書王在晉,以及臉色尤為嚴峻的戶部尚書畢自嚴。
雖然白桿軍的所有開銷皆由天子的私人財庫負擔,但這支強大的軍隊不僅不受兵部統轄,反而唯天子之命是從,這令在場的大臣感到不適,仿佛被無形的枷鎖束縛。
聽說位于西郊的京營在總督秦良玉的整頓下煥然一新,已有初步的戰斗能力。如果勇猛的白桿軍也回歸京城,豈不是意味著天子手中握有兩支"皇家衛隊"?
有些官員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對上朱由檢那銳利近乎駭人的目光,便只好默默地合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