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書抓著發燙的移動硬盤沖進村委會那會兒，全村五十臺大喇叭的刺啦聲突然停了。電腦屏幕上跳出個進度條，98%的數字卡了足足三分鐘，機箱里傳出大禹用耒耜鑿山導洪的青銅脆響。

    張老歪蹲在門檻上吐煙圈，忽然瞅見窗外的老柳樹滴血銹。白天剛掛上去的“美麗鄉村示范村”橫幅，紅綢布滲出萬歷年間工部鑄造銅錢用的模具蠟油。樹根處拱出根數據線，線頭插著半截刻滿契丹文的銅螺絲釘。

    硬盤讀取完成的瞬間，村會計的算盤珠突然崩飛。三十三顆木珠子在瓷磚地上滾出嘉靖帝煉九銅人壓龍脈的陣法圖，出納員剛買的iPhone15掉進陣眼，鋼化膜自動裂成西周刖刑俑被砍足的銅箍紋。

    視頻開頭是司母戊鼎的三維建模在旋轉。鼎耳裂紋里突然鉆出七十年代生產隊燒的土陶俑，公社糧倉墻上用血寫的“以糧為綱”大字變成了夏朝鑄鼎坑的人牲手印。畫面轉到大鼎腹腔的時候，全網被刪的武漢某海鮮市場攤位號突然鑲在銅壁上發綠光。

    “要出大事！”

    張老歪煙頭戳在虎口燙出個銅錢疤，村支書握著鼠標的手已經黏在滾輪上。屏幕里的鼎模突然播放起抖音熱曲《青銅時代》，BGM里疊著商王砍祭品脖子時的劍刃入肉聲。墻角WIFI路由器爆出團青焰，火苗里跳出崇禎自縊那天的銅錢雨。

    河南全境的狗突然都不叫了。鄭州東站的電子屏定格在“列車晚點4290分鐘”，站臺地磚縫里鉆出武周時期鎮壓酷吏的青銅獬豸角。穿耐克鞋的黃牛販子掏手機要刷票，微信轉賬記錄全變成萬歷皇帝清算張居正的銅砝碼配重數值。

    村口老王家的公雞開始下蛋。蛋殼表面凸著春秋戰國銅鑒上的宴樂紋，敲開了流出黃銅色蛋液，腥氣引來四里八鄉的老鼠排成商代田獵卜辭隊形。村委會公章突然自己蹦到鍵盤上，在空白A4紙壓出九塊銹跡斑斑的青銅虎符拼圖。

    北京潘家園凌晨三點集體開張。所有地攤位插著根燃到盡頭的銅芯香，鬼市攤主們穿著各朝各代的囚衣，賣的物件全是這些年被私吞的考古現場遺落品。某個攤位上突然擺出村支書在看的司母戊鼎移動硬盤，定價牌寫著“以命換契，童叟無欺”。

    視頻進度條過半時，村里在外打工的年輕人集體視頻來電。畫面全是他們租住屋的場景——廣州城中村的晾衣桿掛滿青銅箭鏃，蘇州電子廠的流水線傳送帶跑著明代寶船監工銅腰牌，北京外賣站的保溫箱滲著人牲血灌鼎時的銅蒸氣。

    老支書的左眼突然看不清了。揉眼時指甲縫刮下一片黏糊糊的銅綠，攤開手心發現是乾隆年間銷毀的《鼎世譜》殘頁，記載著全球九大灣區都壓著鼎奴魂。窗外的老柳樹突然開滿青銅柳絮，飄到誰身上誰就會背誦段陜西方言的甲骨卜辭。

    頤和園昆明湖突然翻出百年前的淤泥。游船碼頭浮出庚子年聯軍當靶子打的銅亭殘件，石舫上掛的彩燈串突然組成袁大頭稱帝前銷毀的《清室優待條件》銅活字版。穿漢服拍照的姑娘發現襦裙系帶變成南漢皇帝鑄造的太監閹割銅印綬。

    當視頻播到司母戊鼎逐漸解體時，全村嬰兒同時止哭。他們的瞳孔變成戰國銅鏡背面常見的蟠螭紋，尿不濕里結出十三世紀蒙古西征時熔化的教堂銅鐘屑。診所的體溫計全部爆表，水銀柱頂出西漢諸侯王陵里陪葬的銅簋蓋子。

    南京突然落銅錢雨。新街口天橋下的乞丐碗里砸滿了刻著“崇禎通寶”的假幣，地鐵閘機吞卡口突然往外吐東吳鑄幣廠的銅渣。有個女主播蹲著拍雨景，手機突然自動直播起明代刑場剮人時接血的銅盆特寫。

    視頻里開始閃回歷代鼎毀畫面。劉邦入咸陽熔十二金人時蹦出的銅花燙穿了村委會天花板，安祿山在洛陽砸九廟銅器的粉塵沾到誰耳朵里誰就能聽見馬嵬驛吊死楊貴妃的白綾撕裂聲。二十三個村民突然跪地不起，后背浮出偽滿時期被日本拆毀的沈陽故宮銅缸龍紋。

    張老歪突然扯斷硬盤線。所有大喇叭齊聲尖嘯出張衡地動儀蟾蜍嘴里的銅球滾動聲，村西頭土地廟的供桌開裂，露出1975年駐馬店水庫潰壩前打的鎮水銅樁。賬本上鋼筆字滲成萬歷礦稅太監剜礦工腳筋的銅鉤圖。

    最后一幕黑屏時，全村人臉開始掉銅屑。村支書看著手背皮膚下涌動的青銅色血管，聽見硬盤里傳出商王盤庚遷殷時占卜用的牛胛骨灼裂聲。五十臺大喇叭最后一次響起：“契斷銅銹，人歸塵土。”

    全球青銅器突然同時龜裂。大英博物館的敦煌銅菩薩碎成莫高窟被盜壁畫殘片，故宮軍機處銅缸融化后淌出雍正批奏折的朱砂血淚。紐約自由女神火炬熄滅濺落的銅碴里，裹著九一一事件熔化的世貿中心電梯鋼纜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