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是一個很美的黃昏,我站在木桌前,將病例診斷書擱置在抽屜里,傍晚的風從旁側窗戶縫里漏進屋里將白紗窗簾微微掀起,隔著幾米的距離,我似乎仍能感受到那種柔軟又溫暖的觸感,就像盛放的錦葵花的花瓣一般,是浸滿了陽光而生機勃勃的氣息。
好像夏天快到了。
桌子左側的白紙上有我用筆細細描摹了一上午的人物肖像。可笑的是,明明是清晰而鮮明的線條,組合在一起呈現出來的卻是一個模糊不清的面容。
我不自覺撫上那仿佛被迷霧籠罩般的迷蒙容顏,那只布滿各種褶皺紋路的蒼老的手無力停在畫像中那人極為年輕的眉眼間。
……這樣鮮明的對比,著實刺痛了我的雙眼。
我的眼睛早已昏花,但仍能感受到熱淚蓄在眼眶中的那種酸澀。在因遺忘而愈發空白的記憶面前,我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在茫茫大霧中跌跌撞撞四處碰壁,卻尋不到出路。
心臟處隱隱作痛,我回過神來,抬手用袖子拭去頰上未干的淚水,然后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將畫卷起扔向桌子左側的紙箱,讓它與之前畫過的無數卷軸堆在一起落灰。
不自覺又回想起了醫生的憐憫的話語——時日無多,自己怎么也是活了七十七載的老婆子,即便時日無多,壽終正寢,想來也不會有什么遺憾吧?
然而心底里卻有個莫名的聲音在質問:“真的,不會有遺憾么?”
寂靜的夕陽慢慢隱入深色暗夜,我望著自己身下愈發冗長的影子,呼吸逐漸變得平緩,躁動而疼痛的心仿佛也因此安寧下來。
我默默起身,緩緩走至書架前,抽出一本白色軟皮包裝的厚本子。倘若我的離去意味著有些東西將會永遠消逝,那么在此之前,總該需要把一些重要的事情留下來。
哪怕,無人知曉。
就以,回憶錄的形式,記錄下來吧,這一切的一切,這所有轉瞬即逝的美好,與永恒不變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