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記得我與鼬的第一次見面。”

    “彼時花樹枝頭最后一瓣粉紅悄然落下，木葉正是滿城飛絮的節候。”

    對于四歲的我來說，頂天大的事也不過就是在第一次與鄰居家清秀的小男孩打招呼時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彼時夜空繁星閃爍，庭外樹影婆娑，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中不斷重復白天的畫面。尚不懂何為羞憤欲死的我，如今只恨不得埋到被子最深處，好像這樣就能從這個尷尬的世界上消失一樣。

    這事兒還要從白天說起。

    我牽著媽媽的手，被上午十點鐘暖洋洋的日光曬得昏昏欲睡。面前逐漸走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媽媽捏了捏我的手，于是我強忍著困意抬起頭，目光便與站在我面前與我同齡的男孩相觸。

    他漆黑的眸子好似映著無邊天穹，那雙眼睛竟如熾熱的太陽一般明亮耀眼。我愣了愣，莫名地想再走近些，以看清他眸中的我自己又會是什么模樣。于是我幾乎下意識掙開媽媽的手上前一步，正欲說什么，不想一團柳絮鉆入鼻腔，于是——“啊，啊，啊啾——！！！”

    四歲的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羞窘”是什么感覺，臉一下子紅成了熟透的蘋果，左顧右看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然而面前的男孩神色如常，情緒似乎并沒有因為我的舉動有任何波動，仍是安靜地注視著我，灼灼的目光比此刻的陽光更為炫目，我一時晃了神。

    事實上，在此之前，光芒于我而言一直是混沌而懵懂的，我總是無知無覺地被溫暖所包圍，活在一片朦朧中。然而這一刻，遮掩著我視線的厚重迷霧被鮮明得足以穿透一切的光線驅散，一切都變得清晰又明亮起來，于是，這個世界的模樣終于清楚地印入我眼中。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的眼睛……真好看。比我見過的所有人的眼睛，都要好看！”

    他聽了疑惑地望了望我，又抬頭望了望他身側的長發阿姨，似是有些為難，又也許是不知所措。他看見那阿姨與我媽媽都只抿著唇笑，無奈半響方憋出倆字：“……謝謝。”

    然后？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又紅了臉，躲在媽媽身后再也不肯露面了。

    于是回到現在，五月的柳絮成了四歲的我的一生之敵，而我仍然沉浸在白天的尷尬場景中，在床上東倒西歪手舞足蹈，最終累得不省人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