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
“怎么去周圍轉一圈也能把自己弄傷了?”
“一點小意外。”
艾蕾奧瑙拉橫他一眼。雷克斯故意讓肘部轉過一個微妙的角度,作勢要收回手,果不其然,被隔著長袍一把攥住了小臂。魔杖尖輕柔地點過,殘余的些許血跡頓時消失無蹤,傷口也恢復成潔凈無瑕的皮膚。少女的手指纖細冰涼,埋怨的口吻里有一絲不自覺流露的嬌氣:“難得出來散散心,你的意外怎么還是那么多啊。”
那一絲情緒沒能瞞過他的耳朵,像挽起四柱床帳的簾鉤,把正漫無邊際發散出去的思緒都穩穩當當攏了回來。事前他當然不會想到,一起出個遠門還有這種意外收獲,她顯然比平時松懈得多,封凍的寒冰裂開了一道不比發絲更粗的縫隙,從中逸出一縷蜂蜜的香氣。一閃念間,他幾乎想反手抓住她沒有戴上手套的手——那道縫隙會裂得更大嗎?她會像頭受驚的野鹿一樣逃走嗎?
但好獵人永遠應當比獵物更具耐心。雷克斯暗暗攥住自己的指尖,小小吐了口氣,順口切換話題:“我一直以為你對外出游玩沒有什么興趣。”
“不是沒有。”她的手松開了,白魚似的五指垂在身邊,被長袍衣袖掩住一半,越發像是藏在花瓣間的蕊。“只是以前我獨自一個,有些事情……難以對付,本來是想轉換心情,結果回來時比出門前還壓抑。”
“因為人?”
“因為人。”
有意思。他本以為艾蕾奧瑙拉總是躲避人群,是因為那雙手有著什么被碰到就會觸發的秘密。然而要只是這樣,她大可以專挑一些荒無人煙的地方旅行,再怎么不得不和別人打交道,又能有多少——所以更像是心理問題?就像是在那個夏夜里,她眺望著城堡的燈火,對他吐露出來的那樣?那又為什么愿意接下霍格沃茨的教職?
的確,對畢業的學生來說,那座城堡等同于他們的另一個家,有一種使人卸下防備的魔力,但僅憑這一點是不足夠的。他自己就是善于掌握人心弱點的大師,最知道人和自己心中的芥蒂對抗是多么痛苦而徒勞的事情……
……又或者,只是他重生以來對一切都心懷戒懼,養成了把事情往復雜考慮的習慣?她會處心積慮地欺騙他,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待在他身邊,這種想象本身就令人發笑……
在他身邊,艾蕾奧瑙拉輕輕“哎呀”了一聲:“一條狗?”
雷克斯聞聲看去。他們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段地勢低平的海岸線,一條黑狗正扒著礁石,努力地想從海水里爬上岸。它毛發濕透,全貼在嶙峋的軀干上,越發顯出它大得異乎尋常,也瘦得異乎尋常。還沒有到落潮時間,礁石被海水反復沖刷,濕滑的石質表面難以著力,它一次次試圖靠兩只皮包骨頭的前腳撐起身軀,也一次次“撲通”掉回潮水里,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狼狽。
他自己對大部分人類的興趣尚且欠奉,更不用說一只普通動物,但艾蕾奧瑙拉看起來不是這么回事(當然,也可能只是偶然的愛心泛濫)。她快步趕上前去,朝著那條濕淋淋的大狗舉起魔杖,孰料后者的反應也快得驚人,身軀猛地一歪,竟像是試圖躲避魔咒。
“不要亂動啊,我是在幫你呢。”少女柔和地抱怨,杖尖在空中反向勾出一筆。雷克斯打量著眼前發生的變化,下意識挑了挑眉:“操縱水體?”
“直接對它用咒語會嚇到它的吧?”
“我對此表示懷疑。”這條狗的眼睛亮得像是兩盞鬼火,因為眼眶凹陷,顯得更大更亮,直勾勾地瞪著人。
潮汐在魔法的作用下變得平緩,一股已經完全稱不上是“浪頭”的海水在黑狗周圍打著旋兒,漩渦裹住了這只熊一樣大的動物,緩緩把它抬到半空,再向前一送,四只瘦骨嶙峋的腳便穩穩當當地踩在了岸上。當艾蕾奧瑙拉垂下魔杖尖,海洋立刻又恢復到它原先拍擊礁石的節奏。她再畫出另一個字符,濕透虬結的皮毛立刻被蒸干,雷克斯離得近,甚至能感到屬于正午陽光的熱度暖烘烘地熨帖著他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