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瞿兄真乃高人(上)
自此每天清晨,伴著陣陣椰風以及不經意拂過面龐還帶著咸味的海風,求是堂藝局一天的授課就在這晨鐘暮鼓中開始和結束。隔著重洋萬里遠赴中國的洋老師們,說著一口嘰里呱啦的洋文,而窗外時不時飄來佛門清凈地的裊裊梵音。這東西方情境的反差和交融,給生長在新時代紅旗下的穿越少年瞿朗,帶來了自打出生后從未有過的體驗。
一群年紀相仿的同齡人,誠然他們的加入出于各種不同原因。譬如一代啟蒙思想家嚴復,因為家中頂梁柱的父親過世,再想走科舉這條路經濟上難以為繼,正巧新學堂沒有那么多的招生門檻,不僅學費和各種雜費全免,還反過來可以提供每月四兩的月銀貼補家用,如果月考成績名列前茅,還有額外的獎勵;另一邊,身為林則徐親侄孫的林泰曾,也是在學堂起初幾近無人報考的情況下,沈葆楨親自上門動員游說后答應入的學。這聽起來有點像后世大學招生的提前錄取批次,看到好的生源先搶到手再說。
但不管如何,他們于百多年前中國社會依然視科場為唯一進身正途的語境下,能夠罔顧世俗的指摘和旁人異樣的眼神,而毅然進入這間新式學校求學,本身就是極具勇氣的。整個福州船政,縱然開端舉步維艱,但在1867年正式就職船政大臣的沈葆楨的多方努力下,于法籍總監督日意格等洋教習的盡心傳授知識,在福州此方凈土,終于呈現出一派緊張嚴肅而又清新活潑的治學氣象,堪稱是中國教育史上劃時代的里程碑。
就如同在21世紀,你要到日本、法國、德國這些國家留學深造,倘若語言不過關,總得先到當地的語言學校突擊學習外語一樣,船政學堂于真正教授航海、管輪、駕駛、船舶制造等專業課程之前,花了相當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對學員進行外語掃盲。這時候,英語這門原本自己學得馬馬虎虎的課,轉瞬間成了瞿朗的強項。說到這兒,那還真得感謝當年上大學時候輔導員老師的耳提面命了,老師督促他們這個班的同學好歹要通過大學英語六級,說這個到將來一定有用。這會兒你看,它還就真的派上用場了。
對比之下,他這會兒的同窗們,從小浸淫著四書五經長大,此時不得不從基礎的ABCD開始學起。按照尋常規律,從頭學習一門外語自然是越早越好。到了林永生他們現在這十二三歲年紀,再開始學頂頂基礎的字母和拼寫,可以預料到會非常吃力。可是每天在課堂上,沒有一個人懈怠,那些今后叱咤風云的少年們一如既往地認真學習,他們互相勉勵,對著口型幫助彼此糾正對方的發音,這時候,瞿朗就會主動地加入他們。要知道,雖說自己在大學是突擊考出來的英語六級,可大概是擁有與生俱來的語言天賦吧,后來陰差陽錯入選了英語辯論隊,代表學校參加全國大學英語辯論賽還拿了個最具風采辯手獎。他的臨場表達和反應經過這番鍛煉,對付對付日常交流那是綽綽有余的。
時間久了,一眾同窗交口稱贊瞿朗學習洋文那是又快又好,這當然也引起了洋老師約翰的關注。這天,約翰在講授完正課之后,帶著好奇但更多是將信將疑的神情點名瞿朗和自己對上幾句。
“HeyQu,inmyopinion,yourEnglishissoamazing.HowdoyoulearnEnglish,wouldyoushareyourgoodexperiencewithyourclassmates?”
“MrJohn,howIdaretosaygoodexperience,Ijusthaveabettermemory.Buttalkingabouttheworkinghard,Ihavetoadmitmyclassmatesstudymuchharderthanme.Quicklyyou’llfindtheirhugeprogress.Trustme.”
“Ohgreat,youaretoohumble,Qu.Haveaseatplease.”
剛一坐下,旁邊的林永生帶著羨慕不已的眼神,輕輕地用胳臂碰了碰瞿朗,問道:“瞿兄,你剛才和洋老師都說了些啥呀,快給說說。”
“洋老師方才問我,是怎樣學英文學得還像那么回事,有什么經驗能分享給大伙兒?”
“那么瞿兄是如何回答的?我等也想盡快掌握要領,否則無法入門后邊的專業課程。”此時不待林永生再次開口,坐在遠端的楊用霖搶先發問,而且明顯想深了一層。
“嗯雨臣兄,我剛才是說,別看這洋文像蝌蚪似地七扭八拐,渾似天書一般。但凡能坐在今日課堂上的,都是以后國家的棟梁之材,只要功夫到了,學會這洋文還不是小菜一碟?再者說,咱中國的方塊字才是普天之下最博大精深難學的,所以不用擔心。我就是記性好那么一點兒,我跟約翰老師說了,大伙兒一準也能很快把這洋文給學透學好的。”
“哎呀,瞿兄你真是太過自謙了。剛才聽你和洋老師對答,一點兒格頓都不帶打的,我們確是自愧弗如,瞿兄你真乃高人吶。”
“林兄,過獎過獎......”
你還別說,瞿朗的判斷真沒錯。沒過多少時日,首屆駕駛指揮系的精英少年們在外語學習方面進境不少,學堂的實際負責人沈葆楨和外籍總學監日意格一合計,決定讓新雇的洋教習馬不停蹄,開始教授他們專業課程。
新開的課程首當其沖的是航海必學的解析幾何和球面三角。剛聽到這兩門課的名字,在福州已不覺生活了兩三個月,整日里吹著海風,一身小麥色感覺又加深了不少的瞿朗撓了撓頭,不由小聲自言自語道又是我的強項。然而轉念想到那天和瞿母的對話,對方對自己身份些許若有似無的懷疑,心中告誡自己別顯山露水太甚,免得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后面就裝作和大家一樣,是剛剛接觸到這些來自西方的自然科學知識,就像一張嶄新的白紙還從未被人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