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間雖有千萬種花木,大抵卻只分四類:花神,花仙,花妖,和花木中不能化形者。世間花木皆有知有覺,然能仰接天地靈運而清修化形者,卻實乃少數,要么是根骨好,打長出來便是一族之長;要么是生的地兒不錯,靈氣匯盛隨便修修就能修成個漂亮妖精。
十花樓的百種花木屬前者。成玉她爹當年確是費了心血,將花中百族之長都羅致進了十花樓,才保得成玉她安然渡過命中的病劫。須知若非為了成玉,這百種花木十來年前便皆當化形,十花樓如今也不至于只得朱槿梨響兩位坐陣。
而從深山老林里頭跑出來的花非霧,則堪當后者的代表。
花非霧老家的那座山,它不是座一般的山,乃是四海八荒神仙世界中靈靄重重的織越仙山。司掌三千大千世界百億河山的滄夷神君便棲在那一處。
花非霧長在滄夷神君后花園的一個亭子邊兒上,神君愛在亭中飲茶,沒喝完的冷茶都灌給了她。神君不知道拿茶水澆花是大忌,花非霧也是命大,非但沒被神君一盅茶一盅茶地給澆死,反而莫名其妙地,有一天,突然就化形為妖了。
成玉對此非常好奇,問花非霧:“你既是在神仙的府地化形,那化形后不該化成個花仙或者花神的么?怎么你就化成了個妖呢?”
花非霧神神叨叨地同她解釋:“因為花主既逝,萬花為妖,這世間早已無花神。”
成玉說:“我沒有聽懂。”
花非霧不好意思承認這句話她自己其實也不是很懂,揉了揉鼻子:“不懂也沒有什么,只是大家都這么說。”
怕成玉追問,花非霧轉移話題問成玉:“為什么這里的花都叫你花主呢?四海八荒中也曾有一位花主,她是紅蓮所修,花神中的尊者,被奉為萬花之主,”攤了攤手,“就是后來不知怎的仙逝了,但她仙逝之前,據說世間只有她有資格被稱為花主。”
彼時成玉只有十三歲,十三歲的成玉并不是很在意花非霧口中那位神仙的死活,她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和神仙撞了稱呼。她最近剛被朱槿收了財權,正全心全意擔憂著自己未來的錢途,根本沒有心思想別的。
她回答花非霧:“他們叫我花主,因為我是十花樓的老大,但我其實并不是十花樓真正的老大,我沒有錢,朱槿才是我們真正的老大。”
花非霧有些吃驚,問她:“那今天你來找我的錢是從哪里來的?”
成玉遙望天邊,淡然地回答她:“賭場里贏的。”
被匆匆趕來尋人的朱槿一耳朵聽到,押回十花樓又關了十天禁閉。
花非霧想在凡界尋個真心人,于琳瑯閣這等銷金窟中浮沉一年余,方領悟到從游戲人間的紈绔公子里頭,其實并不能尋出個合心合意的真心人來。
揣著這個領悟,花非霧總算聰明了一回,深覺要實現自己這一腔夙愿,她須得另謀出路。
但她對凡界之事不大熟,思量許久,最后求了她唯一熟識且有個好交情的凡人——十四歲的成玉——當她的參謀。
大熙朝養了女兒的富足人家,但凡家中長輩穩妥細致一些,待孩子長到十三四便要籌謀著替孩子相看親事了。花非霧請成玉,乃是想著成玉她正處在談婚論嫁的年紀上頭,理應對凡界的風月事有一些研究,當得起她的參謀。
然成玉她打小沒了老子娘,朱槿梨響兩個花妖將她拉扯長大,也不是依著養出位賢淑郡主的禮度,乃是以她的活潑康健為重。且為了強健她的身子骨,朱槿還默許她頂著玉小公子的名頭常年混跡在平安城的市井里,同一些意氣飛揚的活潑少年們射箭摔跤蹴鞠,養得成玉的性子其實偏男孩子氣一些。
紅玉郡主成玉,長到平安城里別的少女們已開始偷偷肖想未來郎君的花樣年紀,她生命里的頭一等大事是如何多賺錢,第二等大事是如何在下次的蹴鞠賽上再往風流眼里頭多踢進去幾個球。
因此,當花非霧風塵仆仆地找來十花樓,要同她商量自己的風月大事時,剛替萬言齋抄完好幾篇代筆作業還沒來得及將抄書小本兒藏起來的成玉,整個人都是蒙圈的。
但她有義氣,忖度這事應當不是很難,送走花非霧后便閉門專攻起講神仙精怪同凡人結緣的話本子來,攻了幾日,自以為很懂,隔天便登門去了琳瑯閣。
成玉同花非霧薦的頭一個法子,是“白娘子永鎮雷鋒塔”里借傘還傘的法子。
說許宣當年在沈公井巷口小茶坊的屋檐底下,借給了白娘子一把傘,次日許宣到白娘子的家中討傘,這一借一討,恩就有了,情就生了,才得以成就一部《白娘子傳》。
她讓花非霧不妨也趁著天降大雨時,多帶把傘去城北的小渡口候著。見著從渡船上下來沒有帶傘的俊俏公子,便以傘相借,保不準便能套住個倒霉催的跟她成就一段奇緣。
從深山里頭跑出來沒怎么見過世面也沒讀過兩篇書的花非霧當即對這個法子驚為天人,連第二個法子也來不及聽,便高高興興備傘去了。
天公作美。
次日便是個雨天。
成玉被花非霧從十花樓里提出來一路提到城北小渡口站定時,她還在打瞌睡。
小渡口旁有個木亭子,兩人在亭中私話。花非霧指著兩只蓋著油布的大竹筐子忐忑地問成玉:“這傘我帶了二十把來,花主你覺得夠不夠?”
成玉有點蒙,道:“啊?”
花非霧搓著手道:“這個事我是這么打算的,萬一今日這一船下來的公子們個個都是青年才俊,我個個都挺瞧得上的,那一兩把傘必然是不夠的,帶個二十把才勉強算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