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依照天步的說法,洪荒時代,若一位龍君持逆鱗求妻,要是被求娶的女子收下了龍鱗,并于當夜留宿了龍君,那這二位便是由天地所證結為了夫妻。過程雖簡,意義上卻和如今神族三書六禮或凡世三媒六聘的成親禮并無什么不同,且因這是古禮,肅重之余,還顯得更為神秘浪漫,很完美了。
但國師作為郡主的娘家人卻還有一點不同的看法。國師覺得,郡主既是個凡人,成親這種大事,還是應該照凡世的禮走一遍。雖然目前看三媒六聘是不可能了,但新郎新娘照著凡禮各自回避三日,而后再由新郎迎娶新娘,兩人一起拜拜天地高堂什么的,完全可以做到嘛。
下午四個人坐在一起品茶,國師就在茶席上提出了這個不成熟的建議,不料三殿下尚未開口,郡主倒是先出聲了。“不用這么麻煩了吧。”她說。
國師注意到三殿下看了郡主一眼,然后像是明了了什么般地笑了笑,不過沒有說話。
國師既沒有搞懂郡主的反應也沒有搞懂三殿下的反應,雖然有點糊里糊涂的,但還記得堅持己見:“這怎么能是麻煩呢?畢竟郡主是千金之軀,嫁娶之事還是應該慎重對待。”國師苦口婆心地規勸,“正所謂禮不可廢,凡禮該補的還是得補,譬如讓郡主和殿下回避三日,這其實很有道理。”至于到底是什么道理,國師一時也說不上來,他就沒說了,轉而向成玉下了重藥,“若這些禮不補上,在凡人看來,郡主你同殿下就根本還不算成了親,故而這些禮是非補不可的!”
但成玉好像也沒被嚇著,垂頭看著茶杯想了一會兒,很平淡地向國師道:“那就不算我們已經成親了好了,等七年后連三哥哥回來找我時,再補上那些虛禮不遲,我可以等。”
國師就傻了。他是和三殿下一伙的,他也不是故意想給三殿下娶親制造障礙,只因先帝待他不薄,讓三殿下太容易娶到成家的女兒,顯得他好像很對不起先帝似的,因此他才有這個提議,但他絕沒有想過三言兩語就將三殿下到手的媳婦給他作跑了。感到三殿下方向投來的冰冷視線,國師打了個激靈,忙不迭補救:“正經結的親,怎么能不算數呢?呵呵。”
忠仆天步幾乎和國師同時開口:“好好的親事,怎么能不作數呢?”出口之言和國師別無二致,卻誠心多了,且比之國師這個直男,天步想得更深也更遠,“郡主明明已接受了殿下的龍鱗,那便是同殿下結為了夫妻,是我們元極宮的人了,若是等七年之后補上了凡禮才算郡主和殿下成了親,那萬一這期間郡主懷上了小殿下,那可怎么算呢?”
天步一席話擲地有聲,大家都蒙了,連最為淡定的三殿下都頓了頓,停了沏茶的動作。成玉良久之后才反應過來,她強撐了一陣,沒能撐住,白皙嬌面眼看著一點一點變得緋紅:“天、天步姐姐你、你胡說什么……”
天步抿唇一笑。國師一個道士,生就一顆榆木腦袋,當然想不通郡主不愿立刻行凡禮,乃是因殿下此番頂多只能在此境待上一月便需回九重天領罰,郡主想和殿下多相處些時日,當然無法忍受兩人白白浪費三日不能相見。
國師不解風月,她天步卻是靠著知情解意這項本領吃飯的。天步再次抿唇一笑,向成玉道:“不過國師大人方才所言也有幾分道理,凡禮的確對郡主也很重要。”又向連三:“可依奴婢的淺見,新郎新娘婚前不見這一項,卻是凡禮之中極大的一條陋習,不若就省了這一項,待會兒奴婢去準備龍鳳喜燭,令殿下和郡主將拜天地這一項補上,便算是全了凡禮,殿下您看如何?”
殿下端了一只小巧的白釉盞遞給郡主,溫聲詢問郡主的意見:“你說呢?”
郡主佯裝淡定地接過茶盞,垂頭喝了一口,點了點頭:“嗯,那也可以。”看著是個淡泊不驚的模樣,一張臉卻紅透了。說完那句話,又掩飾地埋頭喝起茶來。
殿下像是覺得郡主這個模樣好玩,眼中浮起笑意,伸手拿過她的杯子:“兩口茶而已,你要喝多久?”
郡主瞪了殿下一眼,臉更紅了,搶過杯子:“喝完了我也喜歡捧著它!”
見兩人如此,天步給國師使了個眼色。然國師還在云里霧中,整個人都稀里糊涂的。一時想著龍族是不是真的這么厲害啊,郡主才同殿下相處了幾日啊,居然就有懷上小殿下這個隱憂了!一時又想男女婚前不見明明是矜持且傳統的重要禮節,怎么就是陋習了,應當同天步辯論辯論……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天步使給他的眼色。天步忍無可忍,一把拉過國師,向著三殿下施了一禮:“奴婢這便同國師大人下去準備了。”
三殿下點了點頭,天步箍住國師的手腕,拽著他飛快地離開。
待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竹樓中時,云松之下,三殿下方起身換了個位置,坐到了成玉身旁,伸手摸了摸少女緋紅的臉頰:“怎么臉紅成這樣?”
成玉保持著跪坐的姿勢,雙手擱在茶席上,低頭轉動手里的空杯,小聲道:“我本來以為天步姐姐是個正經人來著……”
青年笑了笑:“她的確是個正經人。”
少女憤憤抬頭:“她才不是,她說……”又實在說不出天步笑話她會有小孩子,咬著嘴唇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哼了一聲,“不說了!”
青年看了她一會兒,羊脂白玉似的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輕聲道:“不會有小孩子的,不要害怕。”
一聽到“小孩子”三個字她就不由得面紅耳赤,本能地反駁:“我才沒有害怕……”反駁完了卻愣了愣,側身抬頭,似懂非懂地看向身旁的青年,“為什么不會有?”
像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問,青年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了過來,溫和地回答她:“因為現在不是合適的時候。”
她點了點頭,又想了一會兒:“可如果有的話,我也不害怕。”她的臉沒那么紅了,但還是覺得害羞,因此枕著雙臂趴在了茶席上,只側過來一點點看著連三,輕輕抿了抿唇,目光那么誠摯,話那么天真,“如果有小孩子的話,我可能不會服下寂塵,會生下小孩子,然后好好養育他,直到你回來找我。”
聽到她的話,青年失神了一瞬,垂頭怔怔地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有很深很遠的東西。她不懂那是什么,只覺得它們讓他的眼睛變得很亮,像是虹膜深處落下了許多美麗的星辰,那樣吸引人。因此她緩緩坐直了,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
青年醒過神來,握住了她的手,他將她蔥白般的手指移到了唇邊,親了親她的指尖:“是我不好。”他說。
他沒有說是他哪里不好,但她卻聽懂了他的意思。是他不好,沒能給她一個盛大的成親禮,甚至連成親后尋常地留在她身邊、同她生兒育女他都無法做到。可她本來就不需要多么盛大的成親禮,也并不渴求什么尋常美滿的婚姻關系。
她輕輕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回他:“你沒有不好。”然后笑著搖了搖手腕,銀鱗紅玉制成的手鏈在腕間輕輕晃動,發出灼艷的光,“你給了我這個,這比什么都好。”
她靠近了他,手撫在他脖子上:“天步姐姐說這套首飾是你用逆鱗做成,我嚇壞了,”頓了一下,手指觸到了他的喉結,像是怕碰疼他似的,指腹挨上去,羽毛一般輕,“那片逆鱗,原本是在這里的,對不對?”
凸起的喉結動了動,青年握住了她的手,移到了喉結下的軟骨處:“是在這里。”
指腹觸到了那片皮膚,她顫了一下,目光里流露出擔憂來:“還疼嗎?”
他搖頭:“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