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青年的手指在她發邊輕觸了觸:“方才有只蝴蝶停在了這里。”
她愣了一下,亦用手去觸那發,微微偏頭,在右后方的視野里,果然瞧見一只彩蝶似受了嚇,驚怔而去,飛得雖有些踉蹌,那輕薄的翅翼卻流光溢彩,很是美麗。
她目視那彩蝶飛走,微覺可惜,回頭看他,半是玩笑地輕聲問:“今日我粉黛未施,珠鬟未飾,好不容易有只蝴蝶來為我增色,你又何故將它驚走呢?”
青年沒有回她,上前了一步。“別動。”他道。她感到他的手在她的發鬢處輕撫了撫。
“那蝶留下了一點鱗粉。”待撫凈了她發上的鱗粉,他才低聲地、很不以為意地回她方才的玩笑話,語聲帶著一點矜慢:“不過一俗物罷了,一介俗物,談何為你增色?”
那是很低、很沉、微涼卻醇厚的聲音,響在她頭頂,讓她心驚。她反應了一會兒,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那白得透明的臉頰,一點點洇出了紅來,但她的表情還是很穩得住:“小三郎不愧八荒有名的花花公子,很是會說話。”
然后聽到他笑了一聲:“你以為我在哄你嗎?”他仍是低聲,“我的確有風流之名,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從不做違心哄人之事。”
她穩不住了,有些無從招架:“你……”
“你”字出口,她卻不知自己要說什么,又能說什么。從前她是小祖媞時,并不知他會有這樣……的時候。這樣,是什么樣呢?浮滑?輕佻?不,好像也不是這樣。浮滑和輕佻是膚淺的、會令人感覺不快的品行。可當他靠近她,說這些話,做這些事,一言一行,并沒有令她感到不快。
“我什么?”他離開了她一點,低頭看著她,問。
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推了他一把:“你不要離我這么近!”她沒有使太大的力,他卻順勢退后了好幾步,笑著搖了搖頭:“脾氣還是很大。”但也沒有在意似的,只順手從石臺上拿了個玉制的模具遞給她,“知道你喜歡那糕,但買現成的給你嘗有什么意思,所以我讓浮香齋把料配好了,我們自己做。要試試看嗎?”
他這樣漫不在意,舉重若輕,讓她微微愣了一下。是不是同女子們如此相處,于他而言向來尋常?那……要是她計較,是不是顯得太小氣吧啦了?想到此,她按下心緒,接過那模具,又看那大灶,也佯作無事地一笑:“原來你將庖廚事搬到如此妙境,是為這個功用,倒是有幾分意思。”
天步和殷臨站在挺遠處隨侍,聽不見二人說什么,但兩人鬧出的動靜,他們倒是瞧得很清楚。見三殿下和祖媞神終于分開了,保持了一個安全距離,一起做起糕來,天步松了一口氣。她向身旁的殷臨真誠地道了一聲謝:“多謝你了,尊者。”
殷臨莫名其妙:“謝我什么?”
天步支支吾吾:“實不相瞞,我家殿下靠近尊上時,我很害怕尊者你會突然跑過去打他。”她輕咳了一聲,“尊者沒有過去,所以我要謝尊者。”
殷臨更加莫名其妙:“我們尊上要是不喜歡他靠過去,就自己打他了,關我什么事?”
天步啞然,想了想,覺得好像是這個道理,感到受教。
江米粉是做明鏡糕的主食材。浮香齋中的點心師父早已將江米生粉蒸好,此刻連宋和祖媞二人需做的,只是將蒸好的熟粉填進模具中,然后在上面以果醬點綴出一些花紋,接著將模具放入蒸籠蒸足時辰罷了。
不過填江米粉的手法有門道,填得過松或過實都會影響口感。三殿下提醒了祖媞兩次,見她仍不得其法,欣慰于她在廚藝上同自己一樣沒天賦,也就沒再提醒了。
他今日邀她做糕,原本便不是為了助她做出一籠好糕來。
面前這成年的、芳菲美麗的祖媞神,靈敏周致,而又明慧狡黠。她當然也同他親近,但卻不似小祖媞那般依賴他。猶記得前日她睡醒后,他問起她對體內西皇刃邪力有何打算,若是小祖媞,當然會立刻全無保留地告訴他所有。但她不會,也沒有。
彼時,她撐著腮,并不想深談此事似的看向了別處:“我要去找個人,不過這事不復雜,所以不勞煩小三郎你了,你在青鳥族也還有別的事。”
她不愿說,再問也問不出什么來。三殿下深諳說話之道,沒有問她更多,而是將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哦?你又知道了,我有什么事?”
她撥弄著繡在引枕上的珍珠:“你和……”只說了兩個字,想了想,又道,“算了,我也只是隨意猜的,或許猜錯了。”
一句話,真正有效的信息不過就是“你和”這兩個字,言語未竟,卻大有深意。他素來敏銳,微一思索,想起了她剛回復正身時,曾負氣似的同他說過一句話。
她說小祖媞以為他因鄄邇之故不想管她了,很是生氣,所以才選擇了自己施術去幫助太子,然后她消失了,直到消失的那一刻,她還在生他的氣。
小祖媞和此時的祖媞的確有許多區別,但她們的情緒卻一直是共通的。彼時祖媞特意將此事說給他聽,除了想要引他愧疚外,她自己定然也是在意此事的。
他明白了那兩個字之后,她真正想要說的是什么。她想說的是他和鄄邇。
但鄄邇之事有些復雜,他斟酌了一瞬,委婉地告訴她:“你想說我和鄄邇?我和鄄邇并無什么私事,你若猜的是這個,那你的確猜錯了。”
看不出來她是信還是沒信。她笑了笑,仿佛是信了。她說:“好,我知道了。”想了一會兒,卻又商量似的同他說,“那我不問你這件事,我去找什么人,小三郎也別問了,可好?”又像是她根本沒信。
她輕吁了一口氣:“終歸待東華帝君出關,我還會去你們九重天。”仿佛有些煩悶,“如今一些事情我尚無頭緒,胡亂同人說,說不定將大家都引入歧途,且等等吧,可好?”
成年的祖媞神極為堅定自主。他只能說好。
那日,他倆的談話便是到此為止,因下一刻,空山老的藥童來報,說太子已醒,他便離開去見太子了。因大致明白了她的計劃,他才會對太子說,讓他護著她回姑媱,若她有別的打算,也都依她。
關乎導出她體內西皇刃邪力這事,她不欲他插手,他便不插手,但還有別的事,他欲問她。
今日他帶來江米粉,邀她一同做糕,便是為降低她的戒心,容他從她口中問出想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