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因信息量太過豐富之故,成玉有一陣沒反應過來,消化半天,她總結道:“所以說,這座古墓其實并非阿布托一人之墓,或者并非阿布托之墓,它只是收殮了阿布托的骸骨罷了。此墓真正的墓主其實是那蘭多,這是阿布托為那蘭多所建之墓。”
成玉疑問:“他期望終有一日,羽化的那蘭多能夠在收殮了他骸骨的這座墓中,降下她的最后一束不滅之光,是嗎?”
古柏唏噓:“人主情深啊。”
成玉喃喃:“‘你若為我建墓,那就讓所有能進入墓中之人都崇奉水神,這樣我便是羽化了,我的最后一束不滅之光,也將降臨在那座墓中……’”
她好奇:“就算阿布托對那蘭多情深,可那蘭多喜歡的是水神吧?”
古柏高深莫測:“誰知道呢?據人主的筆記記載,說那蘭多神羽化之時,她的丈夫水神還沒有降生呢。”
“……”成玉感覺自己白腦補了一出三角大戲,一頭霧水道,“所以水神他們家是跟那蘭多神定了娃娃親?”她吃驚,“聽你的意思,那蘭多也是十分了得的一位古神了,怎么就能答應且認定一個未出生的孩童做丈夫呢?”
古柏婉婉到來:“誰也無法逼迫得了那蘭多神,那蘭多神認定水神,乃是因她有預知之能。人主的筆記中說,那蘭多神曾做了一個夢,醒來后她便告知人主,說數萬年后誕生的水神將要成為她的丈夫。”
成玉嘆了句:“封建迷信造的孽。”又問,“那蘭多她怎么什么事都告訴人主?”
她提問的角度有點新穎,古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天,道:“……可能也沒有什么別的朋友吧……”
成玉哦了一聲,又問:“那蘭多神她到底做了個什么夢?”
古柏有問必答:“什么夢不知道,人主并沒有載錄。”
“花主不知羽化是何意,因此不知此事的關竅其實并不在那蘭多神做了什么夢上頭。”
“須知天神若是羽化,便是神魂俱滅,湮滅灰飛,再無可能復生的。可那蘭多神卻在為人族羽化之前做了預知夢,說她自己未來會嫁給水神,這其實是說她即便羽化了亦會復生,因此阿布托建造這座古墓,并非只為了求得那蘭多神的最后一束不滅之光,他是想讓那蘭多神在這座古墓中復生。”
成玉沉默了片刻,再次做出了總結:“南冉古墓到現在還好端端立在那兒為難意欲進墓之人,可見那蘭多還沒有復生。”
她突然想起來:“不過,那位那蘭多認定的水神大人,他如今降生了么?”
古柏靜了好一會兒:“可見花主并沒有好好熟悉我花木一族的歷史過往啊,”他意味深長,“花主難道不知道,我族的第一任花主,便是那位水神大人么?”
成玉飲完了酒,聽完了古柏說給她的這個睡前故事,爬下了東墻,又重新套上了希聲。
她預備睡了。
往常便是只摘下希聲半個時辰,她也要在床上頹起碼一個半時辰方能入眠,還睡不踏實。今次古柏那個神神叨叨的傳說甚吸引她,因此她摘了希聲整整一個時辰。
她預感今夜無法安眠,只能在床上閉眼養一陣罷了,卻未料到竟很快就入睡了。睡前她又想起了那蘭多的那句話。
“你若為我建墓,那就讓所有能進入墓中之人都崇奉水神,這樣我便是羽化了,我的最后一束不滅之光,也將降臨在那座墓中。”
她覺得這句話很有意思,像是有些情深的樣子,但明明那蘭多從未見過水神,卻說得出這樣鄭重又情深的話,聽著讓人有些遺憾,或許還有點心傷。她想著那蘭多那時候到底做了個什么夢,想著想著她就睡著了。
然后她就做了個夢。
成玉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在夢中,她卻并未想過要醒過來。
恍惚間她行走在一段漆黑的長廊上。她什么也看不見,卻知道如何才能走到長廊盡頭。她似乎走了許久,終于瞧見一點白光,回神時她發現自己已赤足站在一片戈壁之上。
碎石將她的腳底硌得生疼,那感覺十分真實。
月輪巨大,掛在天邊,天卻極近,銀光覆蓋了整片戈壁。胡楊樹點綴其間,盡管是在夜里,金黃色的林木卻似乎仍帶著陽光的灼烈。風從林木中來,貼住她的臉龐,拂起她的裙角,竟是溫暖且柔軟的。
這是深秋的戈壁,她雖從未去過戈壁,卻知戈壁上深秋的夜風絕不該如此溫柔。那些邊塞詩人們常有好句描繪這荒無人煙的邊陲之地,那些句子從來便如刀刃一般冷硬鋒利。她想象中戈壁上的一切都該是像離群索居的孤獸一般兇猛,又蕭瑟,但此時這月、這金色的胡楊林、這林間追逐著草木香氣的輕軟和風,卻似乎比春日的平安城還要溫柔令人沉醉。
這溫柔的一切縈繞在她微微揚起的裙邊,撓得她一雙赤足微微發癢。
月也溫柔,風也溫柔,像是整片戈壁都被誰馴服了。
她禁不住閉上了眼睛,便在閉眼之時,她聽到了她自己的聲音,似在同誰喃喃低語:“那你要怎么彌補我?”那聲音極輕,極軟,帶著半真半假的埋怨。
她不記得自己會這樣說話,她也確信自己沒有開口,但那確實是她的聲音。
她猛地睜眼,眼前竟出現了一座精致木舍。
男子的低語聲自木舍中傳出,回應著那句埋怨。“送你一句詩,好不好?”男子道。那聲音有些啞,有些微涼,是很好聽的音色,可她并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