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太子同三殿下約定,在伏波殿中等白淺三日,三日之期到,無論等不等得到白淺,他都將陪祖媞離開。
第四日大早,太子親來扶瀾殿尋連宋,道他昨夜等來了白淺,已問過了自己想問的問題,適才也見了祖媞神,即刻便可同她一道啟程。但太子又道,他同祖媞神離開朝陽谷后,將前去青丘一趟,而非回九重天或是姑媱,因祖媞神要去青丘拜訪一個人。
中澤和青丘,相距十萬八千里,祖媞神同九尾狐族,仿佛也不該有什么交情,兩者竟能扯到一塊兒去,讓天步感到魔幻。但三殿下聽聞太子此言,倒是很從容淡然,一邊蘸墨寫著字一邊問太子:“她要去青丘拜訪誰?白止帝君?”太子道祖媞神并未告訴他,故他亦不知。三殿下也沒有再問,停下了筆,道:“好,我送你們。”
巳時中,夜華和祖媞離宮。
太子離開青鳥族,當由女君率群臣恭送,此乃應有之儀,然太子不喜排場,故而青鳥族中,僅鄄邇、苔野、竹語幾個有分量的王族前來送行。
祖媞一直待在一頂青綢圍合的轎輦中。竹語踟躕著上前,隔著轎簾同她說了幾句道別話。
數日前,小祖媞曾同竹語求過親。竹語從蒙圈中回過神來后,覺得小祖媞是很好看的,美得雌雄莫辨,人又有趣,她同他待一輩子都是不會煩的。但,他們之間有個很嚴重的問題——她對小祖媞并無男女之思,一直把他當閨密。小祖媞雖然說過不介意她喜歡太子殿下,還主動提出了可以給她當備胎,可她自問自己再喪心病狂,也干不出讓閨密給自己當備胎這種事。
她躲了小祖媞幾天,然后,就聽說小祖媞病了。她也顧不得再別扭,即刻便去扶瀾殿探望了,可她進不了三殿下設在殿中的結界,最后只能托天步送了些藥材進去。
今日,算是小祖媞向她求親后,這么多天來她倆首次照面。
幾句尋常道別語后,竹語終歸沒按捺住自己:“我還有一件事想同你說,”她猶豫著向轎簾后的祖媞,“就是,呃,小公子,那日你說的事,不成的。你、你還是去找其他好姑娘陪你共度一生吧,我不成的。”她鼓起勇氣,還誠摯地鼓勵了祖媞兩句,“你這么好,一定會早日找到別的好姑娘的,我、我也會常向上蒼祈禱,祝你早日達成心愿的。”
端坐在轎中的祖媞早已將她曾向竹語求過親這事忘到了天外。竹語這番話讓她反應了很久。反應過來后,她沉默了一陣,替年幼不懂事的自己背下了這口黑鍋,咳了一聲,壓著嗓子做出小祖媞的聲音回竹語:“好,我知道了。我,呃,我會試著去找其他姑娘的。”
竹語松了一口氣。
竹語同祖媞之間的對話幾近私語,其他人未必就聽到了。譬如鄄邇身旁的楠子便未聽到,但這不妨礙楠子心生厭惡。楠子只覺這小公子著實被三殿下寵壞了,一族公主上前向他道別,他居然還穩穩當當坐在轎輦中,連出來見個禮都不曾,何其可氣。
鄄邇其實也覺著那小公子不現身乃是恃寵生驕,不過她并未將之放在心上。終歸太子要將他帶走了。他要走了,但三殿下卻被自己留了下來,這便行了。
估摸著距朝陽谷已有百里,祖媞舍了轎輦,同太子他們一道駕云。
迎面的風有些涼,涼風使人清醒,祖媞立于云頭,想著方才離開朝陽谷時連宋同她說的那些話,有些失神。
彼時她同竹語道了別,竹語退下后,鄄邇代表青鳥王族又說了幾句恭送太子之語,他們便打算出發了。
不料連宋突然撩開了轎簾,探身入轎,坐在她對面,遞給了她一只長匣子。她不解地打開匣子,卻見匣中放著一卷光華耀目的暗紋綾布。
連宋以扇代指,在那綾布上點了點,同她說:“九尾狐族的白止帝君與帝后凝裳狐后伉儷情深。狐后愛織物,喜集綾羅,這匹重蓮綾八荒無二,送給白止帝君做見面禮,他必喜歡。”
這番話,他說得云淡風輕,卻仿佛投了一顆小石子入祖媞心湖,著實令她吃了一驚:“你……知道我要尋的人是白止?”她問他。
他垂著眸,卻是一笑,不答反問:“阿玉,昨夜丑時,你離開了扶瀾殿,對不對?”
她的瞳仁微微一縮。她本以為他不會知道的。照理說,他的確不應當知道,可他竟知道了。
“彼時我想,”他忽然靠近了她,白奇楠香似一張網,籠住了她,“你應該是要去伏波殿。”他輕聲道。那聲音就響在她耳邊。她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退,這使得她的背部緊緊貼住了轎壁,頭也微微仰起了。所幸,他的呼吸終于沒再拂在她耳畔了,兩人間勉強維持住了小半臂的距離。
他看著她,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退后,也沒有察覺到她微微僵硬的肢體動作,恍若無事地在離她那么近的地方繼續方才的話題:“丑時,深夜,你匆忙趕往伏波殿,不是為夜華,那自然……就是為見白淺了。但你同白淺上仙又沒交情,總不至于是聽說她乃當今神族第一美人,不服氣,要前去同她比個高低吧。”說到這里,語中含了一點戲謔,停了一下,“你見她,自當有涉及他人的別事。而整個青丘,夠得上格令你屈身打探的,也就一個狐帝和一個狐后了。不過,青丘一向是狐帝主事,所以我想,你那日同我說你要尋的人,應該是白止狐帝。”
她終于適應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聽他揶揄自己時,抬眸輕瞪了他一眼,聽他抽絲剝繭,推論出她欲尋之人乃是白止時,她又想他真的難纏。她去一趟伏波殿,他便能推斷出她意在白止,這種明見萬里、落葉知秋的勁兒用在旁人身上,她只會喜歡他聰明,可用在自己身上,卻讓她有些惱,她不禁哼了一聲:“說不定我去伏波殿就是去尋白淺比美的,因輸給了她,所以打算去青丘找她單挑,與旁人無關。”
他沒有反駁她,只是看了她一眼,問她:“是嗎?”
她覺著他當然該知道她是在胡扯,可他問她“是嗎”時的神情又很認真。她也搞不清他是不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信了她的胡說八道了,正想再接著胡說兩句,卻聽他道:“你同白淺比美,竟比輸了,是因只邀了夜華做評判吧?下次再要同誰比,記得邀上我做評判,如此至少能和對方打個平手,無論如何也不至于輸給他們。”
她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你是覺得……”
他顯然聽懂了她的意思,挑眉看她:“是啊,我當然覺得你最美,不然呢?”
“……”“怎么不說話?”他問她。“……”
他湊近看她:“不說話,那就該臉紅了,你倒好,怎么既不說話,也不臉紅?
她為什么沒臉紅,當然是因為她拼死命按捺住了自己,而她也差不多確定了,他就是想看她丟臉的樣子,一時間氣惱倒是多過羞赧了,不禁推了他一把:“正事也說完了,你怎么還不走?”
但卻沒有推動他。他仍坐在她身邊,將玄扇搭在了她懷中的長匣上,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