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Chapter76
身體極速下墜,風聲、濤聲貫穿耳蝸。
艾波洛尼亞還記得十五歲勝利那天西西里的天空,沒有這么藍,棉絮般的云遮擋光線,她躺在亙古未變的荒原,卻仿佛揭開有限但無垠的宇宙一角,和所有她已知的未來隔岸相望。
西西里的檸檬搭乘遠洋巨輪,化作水手體內的維生素c,化作地主口袋里金光閃閃的貨幣,化作護林保鏢肩后漆黑的雙筒列木倉,化作佃農額間的汗水,化作荒崖下的一具具尸體……她殺了很多人。人是殺不盡的。她以絕對的耐心搭建了替代性的體系。
做到了嗎?她不知道。
西西里的工業產品行過地中海、大西洋,甚至行走在萊茵河、多瑙河、密西西比河,大把美鈔、法郎匯進資本家口袋,還是老一套規矩嗎?
身體驀地撞上一層柔韌的網,又重重彈起,痛得像是撞碎了脊椎骨。她不該哭的,但淚水已經無法抵擋地流出。
粗纜繩結成的網,繃到極致的弓弦,海風磨刀石般刮過,淹沒在海浪里微不足道的呲啦一聲,她再次下墜——
如同一只垂死掙扎的蚊蟲,翅膀沾濕墜入大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兜頭而來,咸澀風浪推入口鼻。艾波洛妮亞拼命向海面游動,一次次掙扎著冒出海面。驚濤駭浪此起彼伏,她在浪濤里竭盡全力劃動四肢保持平衡。
陽光刺目而冰冷,任由波濤一浪一浪蠶食她的體溫和體力 ,身體逐漸變得麻木。
人們總寄希望于規律的力量,認為黑手黨將在現代化的浪潮中自然消亡。但她知道,黑手黨的手段在二十一世紀仍然暢通無阻。
西西里乃至整個國家需要徹底的、從頭至尾的洗禮。可她能那么做嗎?她敢那么做嗎?
她懷疑、絕望、猶疑,生怕奪走本該屬于這個國家人民的優渥生活。
淚水、海水融為一體,臉頰浸得發白,艾波最后望了眼海岸線,綿長遼闊、仿佛張開雙臂擁抱她的大地之母。她放松了身體、沉入水底。
她想,美國人的那一槍到底擊散了些東西,信念和勇氣之類的。也許她可以寫文章,替大人物工作,積攢履歷,在兩派勢力之間游走,就像之前那樣。仔細想想,似乎也不錯。可她實在想要回家,回到大陸的另一頭、回到時光的另一頭。
風嘯濤聲早已遠去,海面之下一片寂靜。大腦缺氧,開始出現幻覺。
她看見她抵達了彼岸。高樓大廈林立,街道整潔,人們臉上洋溢著各自幸福的小苦惱。父母朋友、同門師兄師妹團聚在除夕,電視里春晚畫面流淌,煙花亮徹夜幕。
光線越來越暗,肺部彌漫炸裂般的窒息,艾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