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游戲人生

窗外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陽臺,陳明望著辦公桌上的臺歷,用紅筆在9月15日畫了個圈。這個日期像塊磁鐵,把他的思緒從成堆的報表里吸出來,飄向二十年前那個蟬鳴聒噪的夏天。

陳主管,市場部的數據...實習生小周的聲音將他拽回現實。陳明揉了揉發酸的頸椎,白熾燈在鏡片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上周路過商場時,櫥窗里那臺紅藍配色的游戲機,像極了初中時被父親砸碎的那臺。

茶水間的掛鐘指向六點整。陳明摸出手機,指尖在通訊錄張總的號碼上懸停片刻,轉而點開家庭群。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妻子林曉早晨發的消息：今晚燉了山藥排骨,給你留湯。

張總,明天的項目匯報...他對著空氣練習語氣,喉結不自然地滾動。茶水間的薄荷香薰混著速溶咖啡的焦苦,讓他想起上周陪兒子逛玩具店時,小陽盯著櫥窗里馬里奧手辦的眼神。

電梯下行時,陳明望著鏡面里西裝革履的自己。領帶是林曉去年生日送的深藍色暗紋款,此刻卻像條溫柔的絞索。手機震動著彈出消息,是林曉發來的超市清單：奶粉、尿不濕、兒童維生素...

路過小區便利店時,他鬼使神差地拐了進去。冷藏柜的冷氣撲在臉上,貨架最底層躺著最后兩罐啤酒。鋁罐表面的水珠沾濕袖口時,他想起大學時和林曉在操場偷喝啤酒的夜晚,那時月光會把她的發梢染成銀色。

爸爸！玄關處的小陽舉著樂高撲過來,恐龍尾巴掃落了他的公文包。林曉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面粉：洗手吃飯,今天有你最愛的糖醋藕夾。

深夜兩點,陳明輕輕掀開被子。月光從窗簾縫隙溜進來,在林曉熟睡的面龐上流淌。他赤腳摸到書房,打開臺燈最暗的檔位。抽屜深處的請假條已經擬好,鋼筆在重感冒三個字上洇開墨點。

突然響起的微信提示音驚得他碰倒了筆筒。財務部王姐發來加班通知,明晃晃的通宵二字刺得眼睛生疼。他轉頭望向書柜,馬里奧玩偶在陰影里咧著嘴笑,積木搭建的城堡缺了最后一塊塔尖。

第二天清晨,陳明對著鏡子練習咳嗽。喉糖在舌底化開清涼的薄荷味,他故意把領帶系歪,又在經過早餐鋪時讓豆漿灑在袖口。地鐵人潮裹挾著他向前,手機屏幕上是張總回復的好好休息。

當指紋鎖發出清脆的解鎖聲,陳明感覺心跳快得像游戲里的加速道具。他小心翼翼地把皮鞋擺成加班晚歸的角度,從公文包夾層掏出藏在公司的游戲卡帶。沙發挪動時與地板摩擦出悠長的嘆息,Switch主機被塞進最深處,恰好能卡在彈簧縫隙里。

書房電腦屏幕亮起的藍光中,陳明打開空白文檔。鍵盤敲擊聲像段即興爵士樂,他故意提高音量：這個數據不對啊！說完自己先笑了,想起小時候假裝寫作業其實在課本下藏漫畫書的日子。

游戲啟動音效響起時,陳明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客廳魚缸的循環水流聲忽然變得清晰,他躡手躡腳地關上所有窗戶。當熟悉的像素小人跳上蘑菇屋頂時,三十歲的男人變回了那個躲在被窩里打游戲的少年。

第二章

圍裙上的玫瑰

廚房蒸騰的熱氣在玻璃窗上暈開水痕,林曉握著湯勺的手忽然頓住。山藥排骨湯的香氣裹著幾粒油星濺到手背,她望著飄在湯面上的枸杞,想起上周三陳明說要通宵加班時,西裝第二顆紐扣上的番茄醬漬。

媽媽！小火車！坐在餐椅上的女兒朵朵舉起胡蘿卜,米粒粘在粉嘟嘟的臉頰上。林曉用圍裙角給她擦臉,棉質布料上那朵暗紅色玫瑰被洗得發白——這是陳明求婚時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洗衣機發出結束提示音時,林曉正在給朵朵讀繪本。陽光斜斜地穿過紗簾,在沙發靠墊上織出菱形的光網。當她彎腰去撿滾到沙發底的積木時,金屬的涼意擦過指尖。

那是枚塞爾達傳說主題的卡帶,邊緣還粘著半片枯葉。林曉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耳邊的碎發垂下來掃過鼻尖。記憶突然閃回上周四的雨夜,陳明凌晨兩點回家時,西裝后襟沾著的銀杏葉和此刻掌心的枯葉脈絡完美重合。

朵朵抱著她的腿要往上爬,林曉順勢坐在地板上。沙發底部的彈簧縫隙里,紅藍配色的游戲機像只狡黠的狐貍露出尾巴。她想起今早整理衣柜時,陳明那件常穿的灰毛衣袖口處可疑的餅干碎屑。

媽媽冷朵朵用沾著口水的小手摸她發涼的臉頰。林曉把游戲機塞回原處時,發現自己的指甲在金屬外殼上掐出了月牙狀的印記。陽臺外傳來收廢品的吆喝聲,晾衣架上陳明的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只欲言又止的鴿子。

晚餐時陳明舀了第三碗湯,勺柄和瓷碗碰撞出清脆的響。林曉盯著他襯衫領口微微發黃的汗漬,忽然開口：最近公司空調修好了嗎

啊哦,上周就...陳明的筷子在糖醋藕夾上方懸停半秒,轉而夾了片青菜,王姐說今天要改三版方案。他說這話時喉結不自然地滾動,像吞了顆帶殼的桂圓。

朵朵把米糊抹在餐桌上畫圈圈,林曉用抹布擦掉那些歪扭的圖案。水龍頭嘩嘩作響,她望著洗碗槽里漂浮的油花,突然想起婚禮那天陳明藏在捧花里的游戲機掛墜。那時他紅著臉說：這個比戒指便宜,等有錢了...

我來洗吧。陳明不知何時站在身后,帶著排骨湯味道的呼吸拂過她耳際。林曉轉身時,圍裙系帶勾住了他的皮帶扣。兩人手忙腳亂解開的瞬間,她聞到他衣領上極淡的茉莉香——那是她慣用的柔順劑味道。

深夜,林曉在兒童房輕輕搖晃嬰兒床。朵朵攥著安撫巾睡得香甜,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形的陰影。月光從百葉窗溜進來,把墻上的動物貼紙染成青灰色。她赤腳走過客廳時,發現書房門縫漏出的光像條金色的溪流。

陳明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眼鏡歪斜地架在鼻梁。電腦屏幕藍光照亮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數字中,突兀地嵌著幾行游戲攻略。林曉的目光掃過垃圾桶里團成球的零食包裝袋,最上面那枚芒果干袋子還是她上周藏在辦公室抽屜里的。

晨光初綻時,林曉在梳妝臺前編發。象牙梳齒間纏繞著幾根落發,她望著鏡中眼下淡淡的青影,突然把珊瑚色口紅換成陳明最討厭的櫻桃紅。早餐桌上,她把煎蛋戳得支離破碎：今晚要趕方案,可能通宵。

陳明遞豆漿的手抖了一下,瓷勺碰在碗沿發出清響。玄關穿衣鏡映出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林曉故意把高跟鞋踩得咔噠作響。電梯下降的失重感中,她摸到包里那個游戲卡帶——今早從沙發底悄悄拿的,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的熱度。

傍晚的超市生鮮區,林曉在冷柜前徘徊。保鮮膜包著的肋排泛著粉紅的光澤,她想起陳明總說排骨要挑帶有軟骨的。購物車撞到堆成金字塔狀的啤酒罐時,她鬼使神差地拿了兩聽。鋁罐表面的水珠滾落在無名指婚戒上,像滴不會蒸發的淚。

樓道里飄著誰家炒辣椒的嗆味,林曉在門前深呼吸三次。鑰匙轉動的瞬間,她聽見客廳傳來熟悉的游戲音效,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廚房砂鍋咕嘟作響,她舀起一勺湯嘗味,突然往鍋里多撒了把胡椒粉。

這么晚陳明探頭進來時,林曉正把游戲卡帶塞進餅干盒。他的影子被燈光拉長投在瓷磚上,像個搖晃的問號。林曉轉身時打翻糖罐,晶亮的顆粒灑在玫瑰圍裙上,像撒了把細碎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