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陽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忽然把奧特曼面具扣在臉上。悶聲悶氣的童音從塑料面具后傳出：老師說撒謊會變成匹諾曹！他不知從哪摸出個木偶道具,長鼻子正對的方向,魚缸里那只老烏龜慢吞吞劃了下前爪。

風鈴突然叮咚作響,三人同時望向陽臺。陳明那件忘記收的白襯衫在風里舒展成投降的旗幟,衣擺上的墨漬是上周偽造病假條時慌亂留下的罪證。林曉的玫瑰圍裙被吹到金魚缸旁,布料上的暗紋在水波折射下恍若新生。

我提議,小陽踩上小板凳才夠到白板,每月15號是游戲日！彩色馬克筆畫出歪扭的皇冠,被圈在日期上的正是陳明偷玩游戲那天。林曉在陪看宮斗劇旁畫了朵玫瑰,花瓣數(shù)量對應(yīng)著陳明該洗的碗數(shù)。

陳明添上親子關(guān)卡時手抖得厲害,墨水在白板邊緣暈開星空。當年父親砸碎的不僅是游戲機,還有那個總想躲在幻想世界的男孩。此刻兒子正握著他的手畫傳送門,溫熱的掌心讓他想起第一次抱小陽時,嬰兒抓住他食指的力度。

正午陽光將三個人的影子揉成一團,茶幾上的黃豆不知何時發(fā)了芽。林曉打開塵封的唱片機,肖邦夜曲流淌過每一粒萌芽的豆子。陳明握著手柄的手柄微微發(fā)汗,二十年沒碰的超級馬里奧依然記得如何跳過食人花。

小陽枕著爸爸的腿數(shù)媽媽發(fā)間銀絲,忽然看見游戲屏幕里的蘑菇云變成愛心形狀。林曉按下暫停鍵時,電視劇里的熹貴妃正褪去華服,而現(xiàn)實中的玫瑰圍裙沾染了冰淇淋漬,在陽光下泛著溫柔的油光。

當月光再次漫過陽臺時,洗碗槽堆著三天量的餐具。陳明系著滑稽的小熊圍裙哼歌,泡沫里的彩虹是他偷偷加的半瓶沐浴露。林曉對著教程學編馬里奧主題手鏈,毛線纏住婚戒的模樣像極了當年被游戲機掛墜繞住的發(fā)梢。

小陽的鼾聲從兒童房飄來,他懷里抱著新得的星之卡比玩偶,作業(yè)本上畫滿下一場家庭冒險的草圖。魚缸里老烏龜忽然伸長脖子,水面倒映著客廳里依偎的身影——陳明終于通關(guān)了二十年前的關(guān)卡,而林曉的電視劇定格在團圓結(jié)局。

冰箱貼著新的家規(guī),最下方添了行小字：說謊的人要講三個童話故事。月光移過窗臺時,照見陳明藏在工具箱里的驚喜——下月15號的嘉年華家庭套票,正靜靜等待著發(fā)芽的時機。

第五章

像素煙火

蟬蛻還粘在梧桐樹皮上,陳小陽已經(jīng)往日歷畫了二十三個紅圈。八月的陽光把柏油路曬出油彩畫的光澤,他踮腳往玻璃罐里投進最后一顆星星糖,金屬蓋子閉合的脆響驚醒了午睡的虎斑貓。

林曉踩著人字拖從儲藏室鉆出來,馬尾辮梢沾著蛛網(wǎng)。她懷里抱著陳年月餅盒,鐵皮上褪色的玉兔正啃著積灰的桂花。陳明蹲在玄關(guān)給球鞋系熒光鞋帶,后頸的汗珠滾進《塞爾達傳說》T恤的衣領(lǐng),這件衣服上次穿還是蜜月旅行時在秋葉原買的。

地圖拿反啦！小陽舉著自制藏寶圖在客廳瘋跑,紙卷掃落了電視柜上的相框。照片里穿學士服的林曉正在笑,背景是解剖教室泡著標本的玻璃缸——此刻那些福爾馬林液體仿佛要漫出來,淹沒地板上用粉筆畫的迷宮路線。

陳明把游戲手柄擦得锃亮,突然發(fā)現(xiàn)Start鍵的磨損痕跡和結(jié)婚戒指內(nèi)側(cè)的劃痕驚人相似。窗外飄來烤紅薯的焦香,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躲在街機廳角落看老周通關(guān)《拳皇97》時,口袋里的紅薯也是這樣燙著大腿。

林曉往保溫壺灌酸梅湯時,瞥見灶臺上并排擺著的三只茶杯。繪著馬里奧的馬克杯是陳明去年網(wǎng)購的失敗禮物,印著甄嬛剪影的瓷杯杯底還留著口紅印,而小陽的皮卡丘杯把手上纏著醫(yī)用膠布——那是上周摔裂后父子倆偷偷修補的罪證。

地鐵呼嘯著穿過城市腹腔,小陽的額頭抵著車窗,呵氣在玻璃上畫出通關(guān)密碼。陳明背包側(cè)袋插著嘉年華宣傳冊,林曉假裝沒看見他每隔五分鐘就要摸一下內(nèi)袋的票根。她的帆布包里躺著Switch主機,昨夜偷偷下載的《動物森友會》更新包正在發(fā)燙。

嘉年華入口的像素拱門下,陳明被陽光刺得瞇起眼。三十八度的熱浪里,他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從時光裂縫鉆出來,穿著掉色的校服褲向現(xiàn)在的他比勝利手勢。小陽拽著他往體感游戲區(qū)狂奔時,林曉的高跟鞋卡進地磚縫隙,鞋跟斷掉的瞬間她突然大笑——這雙鞋正是婚禮時摔過她的那雙。

媽媽看！小陽指著全息投影的噴火龍,火光在他瞳仁里跳動。林曉的絲巾被風扇吹成降落傘,輕輕罩住陳明汗?jié)竦暮蟊场Ｈ私M隊挑戰(zhàn)的音游機前,她發(fā)現(xiàn)丈夫打節(jié)奏的姿勢和兒子如出一轍,都是先抿嘴唇再挑左眉。

黃昏的舞臺亮起8bit風格的霓虹,小陽趴在陳明肩頭熟睡,手里還攥著贏來的金色卡帶鑰匙扣。林曉用斷跟的鞋尖輕點節(jié)拍,突然想起產(chǎn)房里聽的那首《超級瑪麗》BGM。當年陣痛的間隙,陳明在待產(chǎn)室角落偷玩手游,被護士長抓個正著的模樣,和此刻舞臺上跳宅舞的少年重合。

返程地鐵搖晃得像時光機,小陽的鼾聲混著游戲廳代幣的叮當響。林曉歪頭靠著陳明肩膀,他T恤上的汗味混著她斷掉的香水后調(diào),釀成某種令人安心的渾濁。車窗外的廣告屏閃過《仙劍奇?zhèn)b傳》重制版預告,1995年的像素雨落在2023年的霓虹里。

到家時月亮已爬上防盜網(wǎng),小陽在夢中還嘟囔著隱藏關(guān)卡。陳明泡腳時發(fā)現(xiàn)水盆映出的星空,竟是Switch待機畫面的同款配色。林曉對著鏡子摘隱形眼鏡,突然看見眼底映著嘉年華的煙火——那串像素組成的心形,分明是謝幕時陳明偷偷握她手的形狀。

夜半暴雨突至,陳明驚醒時發(fā)現(xiàn)懷里多了個游戲手柄。林曉的呼吸聲混著《最終幻想》雨聲白噪音,床頭柜上的婚戒壓著嘉年華全家福——照片里小陽正在做龜派氣功姿勢,背景里模糊的coser恰是大學時總借他游戲卡的老周。

冰箱新貼的便簽被水汽暈染：下次說謊要講五個故事。陳明用馬克筆在旁補了句包括虛構(gòu)關(guān)卡攻略,筆跡和二十年前藏在課桌下的游戲秘籍一模一樣。洗碗機嗡嗡運轉(zhuǎn)著,他看見泡沫里浮著片玫瑰花瓣,來自林曉今早摔碎的那支口紅。

晨光中,小陽用樂高搭起嘉年華拱門,缺的那塊紅色積木正墊在林曉斷跟的高跟鞋下。陳明煮咖啡時哼起《魂斗羅》主題曲,突然發(fā)現(xiàn)妻子手機屏保換成了三人音游時的抓拍。像素化的笑容里,三十八歲的魚尾紋都成了加分項。

風鈴又響,這次帶來的是九月桂香。陳明摸出抽屜深處的信封,兩張夜場票根間夾著片干枯的玫瑰——來自林曉那件褪色圍裙。他忽然聽見陽臺傳來熟悉的游戲音效,轉(zhuǎn)身看見妻兒正在《雙人成行》的瀑布前笑作一團。

水壺鳴笛的剎那,陳明終于看懂當年父親砸碎游戲機時通紅的眼睛。那不是憤怒,而是對時光流逝的恐懼。現(xiàn)在他把小陽舉上肩頭,林曉的手自然地搭在他腰間,通關(guān)音樂響起的時刻,三十八歲的男人終于學會在現(xiàn)實與幻想的縫隙種花。

第六章

秋日奏鳴曲

楓葉在窗臺上鋪了層紅絨毯,陳明晨跑時撿回的橡果正在玻璃碗里發(fā)亮。林曉把圍裙換成了亞麻色針織衫,發(fā)間別著的銀杏葉胸針是上周家庭手工課的成果——那天小陽用膠槍粘了滿手金粉,最后在陳明襯衫后背印了個閃亮的掌印。

要斜著切才能入味。林曉握著女兒朵朵的小手教她切南瓜,刀刃落在砧板上的節(jié)奏像《節(jié)奏天國》的完美連擊。廚房飄著肉桂與焦糖纏綿的香氣,烤箱暖光里旋轉(zhuǎn)的蘋果派,正將酥皮綻成像素風的向日葵。

陳明在閣樓翻找冬被時,意外撞落塵封的紙箱。泛黃的《游戲機實用技術(shù)》雜志滑出來,1998年刊的封面折痕處,還粘著當年他偷藏的泡泡糖貼紙。閣樓天窗漏下的光柱里,浮塵跳著《太鼓達人》的譜面,他突然聽見樓下傳來二十年前的經(jīng)典開機音效。

爸爸！小陽的聲音混著樓梯吱呀聲撞進來,這個存檔卡是不是你的他舉著的記憶卡上貼著美少女戰(zhàn)士貼紙,金屬接口處還留著牙印——那是初中時老周賭輸被他咬的記號。陳明接過卡片的瞬間,仿佛摸到了舊時光滾燙的棱角。

林曉在庭院晾曬棉被時,發(fā)現(xiàn)陳明偷偷在晾衣繩上系了串FC卡帶。塑料殼在秋風里碰撞出《冒險島》的背景音樂,她笑著往丈夫口袋塞了把烤栗子。糖殼裂開的脆響中,小陽正教朵朵用橡果殼做馬力歐金幣,蠟筆涂出的金星粘在妹妹鼻尖上。

社區(qū)活動中心的烘焙教室飄來新消息,林曉報名參加的曲奇課恰好與陳明的家長會撞期。她咬著皮筋扎頭發(fā)時,瞥見丈夫在臺歷旁畫的密恐式備注：家長會（紅筆圈）、老周聚會（綠箭頭）、《塞爾達》新作發(fā)售日（金色感嘆號）。